昨夜天色黑透，众人才登岸休整，就宿在岸边牧人的木楞房里。
清早起来几人切了新鲜羊肉，喝了冲得酽酽的苦茶。谢娘双手捧着一碗茶汤，站在雾气横生的河边，远望对岸草色连绵的缓坡，怔怔地入神。
沈佑安经过她身后，随手将胳膊上搭的披风披在她身上，叮嘱道：“这里风大，你往后站站，别立在风口。”
谢娘神色有些慌张，颇不知如何是好，低下头稳了一会儿神，才笑了一下，道了谢，钻回了木楞房里。
鹤九皋盘腿坐在河边的石头上，看了他俩的互动，挑了挑眉。
沈佑安回过头开看见鹤九皋颇为促狭的看着他，有些恼羞成怒，恼道：“怎么，刚说她，你没听见是怎的？还坐在风口做什么，吹得你头疼！”
鹤九皋瞥他一眼，又回转过眼神，嘲道：“头疼也没奈何，又没有人给我送披风。”
沈佑安气得一把扯下了身上穿的罗织外衫，往鹤九皋头上一扔，大骂道：“给你送个瓜球！”
临出发前，昨日给他们撑船的船工捂着肚子来告假，约莫是昨日吹了凉风，吃得不对付，今早颇有些腹泻。
沈佑安愁道：“能对付过去么？这可如何是好，我们时间赶得急。”
船工连连作揖，苦着脸道：“几位小郎君，非是小老儿偷懒懈怠，真是对付不过去，自昨夜开始，泄了一夜了。小老儿也唯恐赶不及几位贵客的行程，托此间木楞房的牧户将各位送到龙门镇去，几位请多体谅。”说着，将身后的牧户引荐给了众人。
此地的牧户多会撑羊皮筏子，事已至此，也别无他法，沈佑安想了一刻，仍是同意了。只是谢娘显得有些忧虑，暗中扯了扯沈佑安的袖子，劝道：“不如我们在此休整一天。这里一望无际，开阔平坦，留在此处断不会生什么变故，何必非要赶这么一天。”
沈佑安宽慰道：“无妨的，我们几人都有武艺在身，若真出了什么变故，也能保你周全。九皋兄的内功不能再拖了，能赶早一天是一天。”
众人收拾好了行装，还是照昨天那样，五人并船工坐一辆筏子，马匹行礼分别乘坐另外的几辆，继续向西行去。
扎木河贪懒，早上没起来和众人一起吃早饭，此刻便有些肚饿。
那船工笑了笑，递给她一块烤的酥黄鲜香的羊排，扎木河冲他弯起眼睛一笑，道了谢接过来吃了。
清宜故意逗她，伸过头去道：“好香的羊排，不如赏我一口。”
扎木河笑着调转了一下，将最肥美焦脆的地方递给了他嘴边。清宜并不看那肉，只不错眼珠地抬眼看着扎木河，慢条斯理地咽下嘴里的肉，还挑眉舔了舔唇角。他在魔鬼城内划破的脸颊如今已经大好了，只留下浅浅一道新生的细痕，扎木河被他蛊惑了，抬手摸了摸他嘴边沾着一丝油气的痕迹。
两个人亲亲密密分食了一整块羊排，靠在一处说话。
小船晃晃悠悠，扎木河被温暖的太阳一烤，又打起了瞌睡，她嘴巴一松，整块的羊排一下子掉到水中，头一栽歪到一边的清宜身上。清宜笑着摇了摇头，拿一方净帕擦干她的手心，让她靠在自己肩膀上。
忽听沈佑安弹了弹手中的剑鞘，在雄浑的黄河上慢慢唱起蜀中的小调。蜀中调多曲折婉转，在这滚滚寒江之上，听来颇不搭调。
清宜正想问何以唱起蜀中的小曲，余光却扫到左边一道暗影，携着阳光照过日影，直冲而来！
清宜右手将扎木河一抄，大喊一声：“小心！”
而后左脚脚腕微沉，右脚尖在筏子上一捻，身形已经旋转起来，瞬间拔高了数丈。
他有些担心沈佑安没有反应过来，抬眼看去，却不料沈佑安早飞身而起，身上穿的外单大氅下摆瞬间旋起，兜着风声向外撇开，几柄弩箭几乎是贴着他的小腿飞出去，一路溜索一般溜过黄河，直插对面，深深地墩进河对岸的树干上。
这一段地势确实险要。
左岸是断裂的山崖，右岸是高峻挺拔的杨树林，唯有中间的一道河水，简直是天然的靶子。
沈佑安实际上早有准备，那羊皮筏子行不到一里地，沈佑安便已察觉出不对劲来。
他们昨日也乘过羊皮筏子，今日身周也时不时有羊皮筏子悠悠荡荡的悠过去，人家爷们滑筏子，是有一下没一下轻轻在水中一点，那筏子倏忽便漂过去了，他们这个呢，那桨在水中深深一杵，滑出个半圆，筏子却一点不曾显快。要说是个人风格也还罢了，看那模样却又分明是蜀中五溪苗峒里摇橹的架势。
沈佑安自小在那地界长大，虽说怕水，到底也是家乡的莲蓬湖鱼养大的，摇橹的姿势再熟悉不过。只是这姿势只合适那两头尖尖菱角一样的细窄船，用在这方方正正平摊着的黄河细毛羊皮上，要多别扭又多别扭。
于是便唱支曲子试探。
那个住木楞房子，整日赶牛放马的牧户，号称土生土长的月氏人，听了蜀中小调，竟然能手指微弹，在膝盖上暗暗合上拍子！沈佑安偶尔唱跑了调，唱错了词，竟还能不由自主地皱皱眉头！
是以筏子刚刚驶到这个险弯，沈佑安便加紧了提防，果然内里有鬼。只是没有想到这些人如此明目张胆，竟直接在岸上暗箭算计，他来不及出声提醒众人，好在大家反映够快。
沈佑安自空中微微转身，扭头看准落点，身形平平后掠，一边将左手边放的烧刀子卤羊蹄一气惯到对边。左岸第二波弩箭刚射过来，密密麻麻箭头堆积，那盛烧刀白的陶罐子在半空中砰然裂开，破碎的陶片将钢制的弩箭自中间砸断，一折为二。
鹤九皋腋下夹着谢娘，随手抄起筏子上那船老大还未拾起的一柄钢刀，单手劈开刀把，将刀旋起晃开。刀鞘吃不住他的力道，直直向身后飞去，溜过河水，插到背岸的沙土地上。他舞起单刀，左劈右削，将身前的弩箭尽数劈散，钢刀舞出青蓝色的刀花，弩箭砸在刀身上一声声雨落龙吟。
不知那羊排里加了什么东西，扎木河昏昏沉沉怎么都没法醒来，清宜眼前的视线也有些模糊。他暗自咬破了自己的舌尖，勉力维持清醒，抬头却见沈佑安直立在他们俩身前。沈佑安的和光同尘剑也已经铿然出鞘，在漫天剑雨里，与鹤九皋一同并肩而立，一刀一剑在身前舞得密不透风，将身后三人牢牢护在了羽翼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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