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说？为什么是医生说？你说的呢？”谢俟榆厉声道，“你不是时刻不离他的左右吗，你不是一生忠于谢家吗？你看见他的时候，他是怎么死的？”
“……我没有看见那一幕。”
谢殊唐继续冷冷地注视着他，甄戎一直低眉顺眼：“我看见老爷的时候，老爷已经倒地不起了，才唤的医生。”
“这样？他还有时间写遗书？”
“遗书是之前写好的。”
谢殊唐甩手继续往前走：“把遗书拿给我看看。”
“大人请恕罪，遗书上没有提到您的名字，您也早已和谢家断绝了关系，不是老爷的上级或亲人，没法将遗书交给您。”
谢殊唐站住了，留给甄戎一个停顿的背影。甄戎看不见他的表情，只觉得他在无声地冷笑。
“那么，他对他的遗产，到底怎么处理的？”
“给谢府的仆人余生的基本生活费用，其余的充入国库，武器则捐献给东天峰闻昭阁。”
谢殊唐转过身，他的脸上真的有笑意，既不是气愤的，也不是难过的，是觉得一切荒唐的笑意：“甄戎，你以为我为什么回来？为了他？为了十三年来对我绝口不提的他？为了一个当初差点杀了我的人？听着，我是为了我自己回来的，为了我当年对他的敬意，为了我一直当做精神支柱的东西。为了我小时候的理想。”
甄戎终于抬起头来，直视谢殊唐的眼睛。
“我父亲曾经是个伟大的人，你知道吗？他绝不可能死在饭桌上，在一天之内就被人埋葬，绝不。”
“你也说了，他曾经是。但死亡是公平的。不论对伟大的人，还是平凡的。”
“死亡是公平的，但跑去围观死亡的家伙，不一定公平。”谢殊唐说，目光幽深的仿佛能穿透一切，“他死掉的那天，我几乎控制不住我的血魂，你知道我那天听见了什么？我身在荒漠枯萎的树林里，听见了他的怒吼声，和我小时候听到的，一模一样。”
“谢将军。”
谢殊唐眯起眼，从桥上下来一个人。甄戎弯着腰退出了这场对话，谢殊唐看着他离开，老人的背影淹没在一片黑暗里。
匡允来到谢殊唐身边：“他确实是个忠实的人，你不必怀疑他。”
“你怎么在这里？”
匡允的出现着实突兀，谢殊唐对这家伙本能的厌恶，觉得这位阁主城府深，人又没什么大本事，匡家和谢家，一为政客，一为军人，根本不是一路。而且你匡允算什么玩意儿，居然敢站在他父亲的园子里，教导他相信自己曾经的老管家？
谢殊唐非常厌倦，他甚至不想留在谢府。准备离开之时，匡允又道：“谢俟榆大人把武器捐献给闻昭阁，这几天我便一直待在中原，处理相关事务。想着也能再见你一面。”
上次见面是在闻昭阁，非常不愉快。谢殊唐道：“我们不必再见面。”
“哟，这话可不能说，我已经上奏朝廷，准备任命你为新的师尊了。到时我们要常常一起商讨事情呢。”
谢殊唐停下脚步，怀疑地看着他：“什么？”
“别这么警惕，我知道你当年在对抗飞土的时候，功勋卓著，少年成名，天赋异禀，由你接替谢俟榆的位置，再好不过了。”
“我没有对抗飞土，我对抗的是妖族大军。”
“飞土那时和妖族大军联合，也没什么差别。”匡允见他不再急着走，心中明了，“总之我十分敬佩将军的才能，接下来天下还会大乱，希望能得到将军的帮助，毕竟，我们守护的是同一片国土。”
“天下很稳定，怎么会大乱？”
匡允轻轻摇头：“你就真的不怀疑，你父亲是怎么死的吗？”
谢殊唐瞪大了眼睛。
匡允伸手：“将军，这边请。”
上都。折美楼。
把两个孩子安顿好，释寒枝走出房间。
他准备回四楼歇息的时候，发现后院还有响动，便又下了楼去查看。
“怎么回事？怎么还在弄？”
后院里，伙计们在从马车里卸货，一样一样运进地窖里去，点着火把，声音刻意压得很低。
“大人，最近事情实在太多了，不抓紧时间不行啊！”那伙计丧着脸，“这些都是昨天那位老爷买的货，还只是一批呢。”
折美楼作为中间交易的场所，所有私藏货物都会暂存在这里。但最近的交易确实变多了，人多手杂，要不是因为这样，释寒枝也不会早出晚归，没有休息的时候了。
他决定再去地窖检查一番，他拿着灯来到二号地窖，那里是最近的货物存放地，走下去，脚步声回荡在清冷黑暗的空间里。
火光一晃一晃地照过那些货物，有钱款，有武器，有药物，也有一些名贵的单品。每箱到达折美楼的货物都会进行开箱检查，确定没有其他企图。来到地窖后，钥匙也只有三个人有，一把在老板娘身上，一把在释寒枝身上，最后一把，在地窖的看守人身上。
“这么晚了，释大人怎么来了？”
释寒枝抬起头，看守人出现在黑暗尽头，有些诡异。
“最近事情多，我再来看看。”
看守人就住在地窖，监视着货物的情况。他同时也是一个鉴定师，能一眼看出哪里出了问题，哪里埋了暗器。看守人出现在灯火的光芒范围内，他那颗假眼散发着奇异的光。
听说那颗假眼来自闻昭阁，就算在黑暗里也能看清一切。折美楼这么多年的交易安全，很大部分是靠看守人的能力。
“难道我还不够让大人放心的吗？”看守人背着手，佝偻着腰，似笑非笑。
“当然不会，丘老做事我一向是敬佩的。”释寒枝最后扫了一眼货物，“那就拜托了。”
他往回走，心里却有种不踏实的感觉。
丘老目送他离开。释寒枝合上门的时候，那颗假眼的光芒熄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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