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3.
两日不过转眼。
我坐在妆镜旁,目视前方,镜内倒映出一张苍白面容,也对我投以相同的漠然视线。
尖细下巴,秀挺鼻梁,眼尾一点醒目红痣,双眼则是黑如泼墨,像一潭沉寂死水,偶有微光映入,不消挣扎,便已被吞噬的一干二净。
看起来,是副毫无生机的模样。
我眼珠木然地转了转,将视线落在了云杪身上。
他今日不顾我推辞,将那件族内为他出席此次东极大典而精心准备的华服让给了我,自身却只着了件素净白衣,一丝一毫多余的花纹装饰也没有。
他究竟想做什么?我实在不知他的用意。
大抵是我的目光太过赤裸,他替我束好碧玉冠后,弯下了腰,在我耳边柔声道:“上次是我考虑不周。这次,你穿上我的衣服,戴上我的发冠,总不会有人瞧不起你了罢?”
他说到这里,嘴角微扬,凤目含笑,一副心情颇好的模样:“你说,现在这样看,我像不像你的侍从,嗯?”
我静默不语,只觉得他真是魔障了。当一个侍从有什么值得开心的?若换作是我,若换作是我……
——若换作是我,一定要跳脱出这天命,叫所有以前欺我辱我的人,统统跪在我脚下,只管对我俯首称臣、摇尾乞怜!
那声音语调轻快,神采飞扬,字字都充斥着少年人的傲骨嶙嶙。我怔了怔,再想凝神去听时,却已是遍寻不得。
这间屋子除了我与云杪,已无其他人,或许是我出了幻觉罢。
不错,定是幻觉。否则……我怎会有这种大逆不道的念头?我自被选为伴生枝时,不就已清楚明白,天命之所以称之为天命,便是因为其不可违抗、亦不可更改吗?
不过一叶浮萍,自身都已难保,怎能不自量力地去奢求更多?乖乖跪下、低头认命便是。
可我这样想,眉头却不自觉地越皱越紧,仿佛有一股郁气在体内横冲直撞,搅得我没个安稳。
我不想露出丑态,只能微微阖眼,暗自忍耐。却又听云杪唤我:“少箨,你可是还不开心?”
我捱过这一阵郁气,轻喘了口气,才摇了摇头,缓声道:“我很开心。”
——其实没什么值得开心的。
即便我此时披上一层华美羽衣,内里该是只卑贱蝼蚁,就还是只卑贱蝼蚁。不会因为这些虚无缥缈的形式而有丝毫改变。
但他不会懂,所以我也不必说。
我垂眸,在桌上扫视一周,抬手将那个新刻的木雕小人收入袖中,以免路途上闲着无事可做。
94.
云杪召来只色若流朱的灵鸟,它背上驮着一顶步月辇,上头垂下帷幔轻纱,缀着流苏挂坠,内置软塌,还摆着一鼎香炉,青烟随着风,袅袅而逝。
我坐入辇中,随意一望,竟恰好与下方站着的族长四目相对。
他看见我这副打扮,先是愣神,随后面色铁青,似是怒极,拄着手杖,狠狠跺了数下。眼如飞刀,就差将我剜成碎片,再挫骨扬灰。
可惜步月辇已行远,他既便想骂我废物,我也听不见了。
我面色无波,收回了视线,将袖中的木雕小人拿了出来,细细雕刻。而云杪则是坐在旁边,撑着头看我,一语不发,似是若有所思。
也不知是步月辇太快,还是东极实在太近。
我才刚雕完那小人的眼睛,云杪便轻轻拍了拍我的手,示意我向外看去。
自高空俯瞰,眼前是片一望无际的水域。波色乍明,鳞浪层叠不穷,或浮着小舟,或飘着玉莲朵朵。
一座城镇落在水面中央,任风浮浪,自岿然不动。
95.
步月辇停在那城镇门口,我拨开帷幔,脚踏踏实实地踩在了地面上,方觉眼前景象都是真实。
我活至千年,还从未见过此等喧闹繁华之景。
长街人影憧憧,明灯高悬,周遭行人无一不是盈盈笑语,目映光华。
我孤身站在街头,忽生了些不知所措之感,双脚好似紧紧钉在了原地,一步也迈不开。
眼前虽是盛世之景,我却不知该往何去、又能往何去。
云杪见我久久不动,自然而然地牵住我的手,目光带着关切,问道:“怎么了?可是不适应?”
我犹疑片刻,还是点了点头。
“不必害怕,你跟着我便是。眼下大典还未开始,我带你四处走走。”说着,他握着我的手紧了紧,牵着我向前走去。
沿街有许多吆喝叫卖声,我一一投去目光,却提不起分毫兴致。直到路过一排挂着灯笼模样的摊子,我脚步才停了下来,指着那里,问道:“这灯笼为何这么奇怪?”
云杪看了一眼,笑着说:“这不是灯笼,是河灯。再晚些时候,可以寻个河岸,将这灯放出去。届时水面上便如散着万帐明灯,十分夺目。”
我想了想那画面,竟觉得有些动人,拉着云杪往那处走去。左挑右拣之下,选了盏莲花形状的河灯,恳求道:“我想要这个,可以吗?”
云杪却微微摇了摇头,长指一点,挑了盏方正的象白绸布河灯,随后问摊主要了只笔,提笔画上数根墨竹。瞧着姿态挺拔,有宁折不弯之态。
他将笔还了回去,又把这河灯递给我,轻声道:“这个更适合你,喜欢吗?”
我愣了愣,才伸手接过,垂下眼,看着这几根墨竹,竟有些出了神。
云杪似是还想说些什么,这时,一个琅琅女声清脆落下:“云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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