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到那场景，已觉如鲠在喉，再也听不下去，冷声打断了她：“他在这里跪了几日？”
她掰掰手指：“不多不少，今日正好是第五日。”
五日……
我闭了闭眼，颔首道：“好，我知道了。少妤，你若是有事，便先去忙吧。”
108.
少妤走后，我在原地徘徊许久，才撑着伞，向伏清走去，步履端的沉重，每一步落下，都高高溅起一朵水花。
走到他面前后，我默不作声地将伞往前移了些位置，替他隔去雨雾。
暴雨如注，雨水坠落在伞面上，如有千斤之重。我听着雨声，静默立了许久，才终于开口：“……伏清，你还好吗？”
他毫无反应，如一尊入定人塑，维持着姿势一动不动，身形凝固在这暴雨的夜里。
前几日在东极放河灯的场景仍历历在目，眼下却已是物是人非。或许他说的对，愿望说出来，果真就不灵了。
我叹息着，慢慢蹲了下来，这才将他整个人都看得清楚。
他衣衫已是湿透，雨水顺着脸颊直往下淌。一双眼寻不见丝毫的光，再无昔年神采。面色惨白，故而右脸那残留的红色指印十分显目，想来那掌的力度……确实很重。
他应该很疼，也很难过。
云杪教过我，每逢此时，若是四下无人———
眼下四下无人。
我沉默着倾身向前，一只手撑着伞，另一只手则伸到他后背。高高抬起，复又轻柔落下。下颌虚虚点在他肩上，给了他一个称不上拥抱的拥抱。
“别难过。”我涩着声，试图安慰他，“这不是你的错。”
“我……方才认真想过。若我也能有幸拥有亲人，那他们逢难之际，无论前方是何等困境，我同样不会坐视不礼。”我顿了顿，语气坚定下来，“伏清，我会与你做一样的事。”
他任我拍着，身子却僵得更厉害。
“可事事终不可能尽如人意，生死循环，也是天命所归。你既已尽力，便不要自责。”
“……不自责？”他终于出声，这三个字说得极慢，也极轻。也不知是在问我，还是在问他自己。
我听到声音，便下意识想转头看他。可他早有所察，抬手将我的头紧紧按在他肩上，再不可移动半分，语气似是乞求：“你不要回头。”
我从未听过他用这种语气与我说话，一时间愣在原地。好半天才回过神，轻声应道：“好，我不回头，我听你说。”
他沉默半晌，才缓缓开口：“伏淮是我的二弟，我是亲眼见着他长大的。”
“因为有我和父君在前，他无需背负东极重责，许多事便不用他操心。久而久之，倒是养成了个天真烂漫、无忧无虑的性子。因此，父君母后、乃至整个东极上下，包括我，都十分喜爱他。”
“我得道飞升那日，他来找我，问我可有什么想要的宝物。我说，我那柄剑上，还差一颗西极的流火珠，方可算得上圆满。其实当时我不过随口一提，他却当了真。”
伏清说到这里，已经有些语无伦次：“二弟他，与我不同，他向来十分乖巧，也十分懂事。”
“虽然不喜总是被人跟着，可他也明白我们是怕他会出事，才会出此下策。因此即便能躲开那些暗卫，他也从不会躲，怕我们会为此担心。”
“所以我太了解他，知道他是为了给我惊喜，才会这般不听话。孤身出了东极，然后一去不回。”
“父君跟我说，他被困在离火境，已是命牌将熄、回天无力的时候，我便明白，是我害了他。所以离火境，我是非去不可。”
“去之前，我也以为我能救的了他。我向来命途顺遂，从未有过力不从心的时候，可我如今才知道，是我太看不清自己、太自不量力。”
“他虽然天真烂漫，但也不是不通晓人事。所以看见我脸色不对，即便他那时很疼，心里却还怕我难过，所以面上撑着笑，对我说——这离火极刑也什么大不了的，他一点也不疼。大哥一直是他心目中最厉害的人，所以肯定会有办法救他。他总是相信大哥的。”
“他却不知道，他笑的太过生硬，谎话也说的拙劣，我一眼便看穿了。”
“二弟他啊，自小就很相信我。临到死前，也是一样。”
伏清喘了口气，声线微不可察地颤抖着：“……可我真的没有办法，我好想救他，但我救不了他。我甚至没能带回他的尸首，只能眼看着他在我面前化作灰烬，我却束手无策。”
“不仅如此，那本应由我而承担的离火极刑，也不知为何落在了雱辛身上。”
“毒火发作的时候，她抓着我的手，五官皱的不成人形，只能嘶嘶地发出些气音。我以前不知道，原来痛到极致的时候，是发不出声音来的。”
“后来我查阅典籍，知道即便得了心头血，也不过是缓解毒火发作时的疼痛。千年后，若无苍阗之血入药，她还是会死。”
“想来她今年也不过三百余岁，还有许多事未入过她的眼。然往后千年极刑，如附骨之疽，如影随形。死局已定，或许以后也不会再有机会了。”
“他们的一生还未开始，便已被我亲手葬送得彻底。”
“少箨，这几日我一直在想——”他轻着嗓子，好似真的十分困惑地在问我，“为何那天死在离火境的人，不是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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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来讨厌下雨的天空，直到听见有人说爱我。”——《你听得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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