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着家光手指的方向,忠长确实看到了一片小小的酒渍,附着在木屐的鼻绪上。
于是他点了点头:“确实有些脏了。”
“你给我把它擦干净。”家光这话说得非常自然,没有丝毫犹豫。
“啥?”忠长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我让你把我的鞋擦干净,你听不懂么?”
“这……兄……”
“谁是你兄长?”家光笑了,“老子是将军,你不过是老子手底下的家臣而已,别把自己太当东西了,赶紧的,擦。”
忠长用一种相当苦大仇深的眼神看着家光,慢慢地,还渗出了点点泪花。
但家光的眼睛里却是充满了毫不在乎的笑意。
双方僵持了大约十来秒,忠长从胸前摸出了怀纸,然后慢慢地弯下了腰。
穿过木屐的人都知道,木屐的鼻绪(也就是用来夹脚趾的那根Y字绳)通常都是布做的,家光出身尊贵,故而用的是丝绸,这玩意儿一旦酒泼在上面有了酒渍,那么一般的怀纸显然是很难将其擦去的。
所以忠长擦了好几下,酒渍依然是酒渍,没有消除半分。
“连擦鞋都不会,你说你个没用的东西还能干吗?行了,滚吧,别给老子找不自在了。”
说完,家光的脚离开了小案子,又晃晃悠悠地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跟什么事儿都没发生过一般继续吃喝了起来。
那一天,德川义直、德川赖宣、松平赖房等一族亲戚以及土井利胜、稻叶正胜、酒井忠胜等外姓家臣全都在场。
对于忠长而言,这比在骏府挨骂还要丢人,毕竟那会儿怎么说也算是自己有错在先,而这一回,则是没有任何余地的赤裸裸的羞辱。
宴会结束后,德川忠长回去大哭了一场。
自阿江死后,他的待遇一天不如一天,心情也一天比一天更差,以前不管怎样受了委屈还能去找妈妈,可现在身边连个说话的人都不知道,即便是近臣,也不知道他们会不会一转身就把自己的牢骚给打了小报告。
想来想去,他决定去找爸爸。
当忠长把宴会上所发生的一切都原原本本告诉了没有出席的秀忠后,后者却只是淡然地笑了笑:“他是将军嘛。”
“兄长根本就是在讨厌我,难道您不觉得么?”
“哈哈,哪有这回事,你要有空就去干点什么,别整日里胡思乱想。”
“请父亲大人跟兄长说一下,让他不要再讨厌我。”
“忠长。”秀忠的脸上不知何时已经失去了笑容,“你在让我去给你说好话之前,应该先反省一下自己,家光在生病的时候,你都做了些什么?你以为我真的不知道么?”
“可是……可是……”忠长支吾了半天,突然想到了什么,“可是,兄长也在背后说您的坏话,他一直说,大御所既然已经隐退,为何还要赖在江户城里不走。”
德川家康当年把将军之位传给秀忠之后,自己便隐居去了骏府城,可秀忠在让家光继位后,自己却仍然住在江户城的西之丸里头,不过对此家光并没有感到什么特别的异样,而是采取了一种认可的态度。
至于德川忠长说那样的话,纯粹是小儿科的挑拨。
于是德川秀忠又笑了:“忠长,这样的挑拨之言一旦传出去,家光又要拿你开刀了。”
“兄长他本来就……”
“都说了多少次了,他不是你兄长,是你的主公。”秀忠的语气非常淡定,但却充满了杀气,“你得明白,只要他稍稍动一下心思,你便会人头不保。”
忠长没想到自己怀着的那颗寻求宽慰的心居然被如此灼伤,一下子说不出半句话来。
而秀忠却完全没有打住话头的意思:“我知道,你一直觉得自己既然是将军的弟弟,就应该得到更多,永远都不知道满足,我听说你私下里甚至一直在说想要大阪城,你是不是觉得自己要得太多了?”
“可我是将军唯一的弟弟,想多要一点又有什么不对?”
“你错了,首先,对于人而言,不知足即是罪;其次,你也绝非将军‘唯一’的弟弟。”于是德川忠长再一次被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我还有一个儿子,叫幸松。”反正阿江已经不在了,秀忠也再也没有了顾忌,“虽然他现在情况如何我也不是特别清楚,可同样身为我德川秀忠的儿子,跟他比起来,你的不知足已经到了一种可耻的程度,你明白么,忠长?”
接受了太多心灵冲击的德川忠长已经记不清自己这一天究竟是如何离开秀忠的屋子的,他只是萌生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助和迷茫——不知道自己今后会变得怎样。
而幸松,这一年已经17岁了,名字也改了,叫保科正之。
话说自当年阿江让常高院去尼姑庵打探了之后,见性院便深感自己这里并不安全,决心把孩子送人抚养,在得到德川秀忠的同意之后,她便开始寻找起了合适的人选。
元和三年(1617),经过缜密考虑,年仅6岁的幸松被送到了信浓国(长野县)高远藩的保科家。
当时保科家的当主叫保科正光,是武田家的旧臣,他有个爷爷非常著名,叫保科正俊,因为擅长使长枪,故人送外号枪弹正,和武田四天王之一的逃弹正高坂昌信,真田幸村的爷爷外号攻弹正的真田幸隆一起,并称为战国三弹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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