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打算去哪里？前面很危险，据说住吉川的洪水特别大，根本过不去，你们还是到车厢里来吧。”因此，贞之助也只好跟随他们进了车厢。
那节车厢是下行快车的三等车厢，里面除了甲南的学生外，还有许多避难的人。其中还有几家子朝鲜人，大概是因为房屋被冲塌，好不容易逃到这里来的。有一位面带病色、带着个女佣的老太太，竟然叽里咕噜地念起佛来。一个卖和服料子的行商模样的男子，身上只穿着麻布内衣和短裤，哆哆嗦嗦地把他那沾满泥土的一大包衣料放在身旁，淋湿的单和服和毛线腹带晾在座椅背上。学生们因为同伴增加了，更加兴致勃勃地聊起来。有的拿出兜里的牛奶糖，跟朋友们一起吃；有的脱下长筒胶鞋，倒出里面积存的泥沙，还脱下袜子，瞧着自己泡得发白的脚丫子；有的人拧干湿透了的制服和衬衫上的水，光着膀子擦身体；还有的因为制服湿了，而不坐在座位上，一直站着。他们轮流看着窗外，七嘴八舌地嚷嚷着：“瞧！屋顶漂过来了，榻榻米漂过来了，还有木头、自行车呢。哎呀，汽车也漂过来了。”其中一个人喊道：“快看，那儿有一条狗！”
“……咱们把那条狗救出来好不好？”
“什么呀？那不是死狗吗？”
“不是，不是，还活着呢。瞧，就在那个轨道上……”
一条中等大小的杂种犬，浑身泥水，为了躲雨，哆嗦着卧在车轮下。两三个学生一面说“救救它，救救它”，一面下车把它拖了上来。那条狗一进车厢，就猛地甩了一下头，把身上的水抖落掉，然后走到救它上车的几个少年面前，乖乖地趴下来，以充满受到惊吓的恐怖的眼睛仰视着少年。不知是谁把一块牛奶糖放到它鼻子跟前，它只是嗅了嗅没有吃。
贞之助的西服也湿透了，身上觉得冷起来，就脱下雨衣和上衣，挂在椅背上，喝了一两杯白兰地酒，然后点了一支烟。手表已经指到一点钟，他却一点儿也不觉得饿，不想打开便当吃饭。他从座位上往山脚下张望，正好看到正北方向的本山第二小学校的校舍浸泡在水里，一层楼南边的那排窗子，犹如巨大的闸门一般，浊流从那里滚滚涌出。如果从这里能看到那所小学校的话，说明这个列车停车的地方就在甲南女子学校的东北方向，距离仅仅五十米远，这就是说，从这里去剪裁学校，平常只要几分钟就能到。
这时，车厢里的学生们渐渐没有了刚才的劲头，脸色都变得严肃起来。因为实际情况变得越来越不乐观，即使在血性方刚的小伙子们眼里也无法否认了。贞之助探头一看，刚才他和这些学生们走过来的那条路——从本山车站到这趟列车之间的那条路，已经完全被淹没，只有列车犹如一个孤岛突出于水面。可是，说不定什么时候这里也会被洪水淹没，弄不好，轨道下面的地基也有可能塌陷。看上去这一带轨道的土堤大概足有六七尺高，但现在一点点被淹没着。从山那边汹涌而来的浊流，犹如海浪拍打岸边的岩石一样，哗啦哗啦地溅起浪花，连车厢里都变得湿淋淋的，大家赶忙关闭了车窗。可以看到窗外的浊流互相撞击，飞快地旋转着，翻卷着白花花的浪头。这时，一个邮递员突然从前面的车厢逃进这个车厢，紧接着又有十五六个避难者嚷嚷着跟了进来。随后列车长进来了，告诉大家：“洪水已经漫过前面的轨道了，请大家到下一节车厢里去。”
于是，所有人急忙拿起行李，收拾了晾着的衣服，拎着长筒胶鞋，转移到后面的车厢去了。
“列车长，可不可以用这里的卧铺？”有人这样问。
原来这是三等卧车车厢。
“可以吧，这种非常情况下……”
但是很多学生在卧铺上躺下后，好像还是不安心，又起来瞧着窗外。轰鸣的水声越来越大，尽管在车厢里，但耳朵也快被震聋了。前面提到的那个老太太这时又拼命念起佛来，同时还夹杂着朝鲜孩子的哭声。
“啊！水涨到轨道上啦！”
不知是谁这样一嚷嚷，大家都站起来，走到北边的窗口去了。洪水虽说还没有到达这趟下行列车的轨道下面，但是已经淹到土堤边，快到旁边的上行轨道下面了。
“列车长，这个地方安全吗？”一个像是住在大阪神户之间的三十来岁的太太问道。
“不好说……要是有更安全的地方可去的话，还是离开的好……”
贞之助呆呆地望着一辆人力车在旋涡中旋转着漂了过去。他走出家门时，还说自己不做冒险的事，一遇危险，就会中途返回，可是现在已经不知不觉陷入这样的状态之中了。当然还不至于会“死”，自己又不是妇女或孩子，一旦遇到什么危险，总有办法应付的，因此他并不怎么担心自己的安危，倒是更担心妙子，因为此时他忽然想起妙子去上学的那个剪裁学校的校舍大部分是平房。如此说来，出门之前妻那万分担忧的样子，当时自己还觉得是缺乏常识，其实那正是一种来自于骨肉之亲的预感。一个月前，即上个月的五日，跳《雪》舞时的妙子的风姿格外可爱而鲜明地浮现在他脑海里。那天，全家人簇拥着妙子拍了照，幸子还无缘无故地热泪盈眶，这些情景一幕一幕浮现在他的眼前。说不定就在此时，妙子正爬到屋顶上大声地呼救呢。自己已经来到和她近在咫尺的地方，却一点办法也没有吗？难道自己只能一直这么等在这里吗？既然已经来到了这里，哪怕稍稍冒点儿风险，也得想方设法把妙子带回家，否则对不起自己的妻子……想到这里，妻子那充满感激的表情和之前那张绝望的脸在他眼前交替闪过。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