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甫弋南似乎微微动容,却只是一刹,一刹过后他神色又冷下来,“十四年?等一个死人做什么?”
他语气清冷,姜柔荑却分明捕捉到了他方才那一刹动容,因此心中暗喜,更加大胆道:“等殿下娶我。”
他默了默,“你可知自己在说什么。”
“我知道。”姜柔荑神色决绝,为他不再喊她“六嫂”而欣喜,紧接着道,“十四年,我等了殿下十四年。自及笄,父亲便替我选定了亲事,我拒不肯嫁,就这样在漫天流言里一直熬到了二十岁。二十岁啊,殿下应该晓得,这个年纪于我朝贵族女子而言意味着什么,于一个废相之女而言又意味着什么。我若不是当真等到绝望,也不会听从父亲与陛下安排,嫁给六皇子。”
皇甫弋南这回沉默得更久,半晌后若有似无叹了一声,“你也该晓得,等十四年与不等是一样的。”
她朝他进一步,似在用目光探寻他脸上每一寸神情变化,“殿下果真在气我么?”
“不。”他断然否认,“三年,是我来晚。”
姜柔荑心中狂喜,眼底却蒙上了水汽,又朝前进一步,手一抬似乎要去拉他,却见他朝后退开一步。
“殿下……”她泫然欲泣,“您嫌我了么?”
皇甫弋南没答,冷然道:“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回去吧,柔荑。”
她颤了颤,也不管皇甫弋南前边说了什么,一滴眼泪怔怔滑落,“殿下,您叫我什么?”
他却不再重复,转身朝侍立在远处的丫鬟道:“来人,送客。”
姜柔荑霍然拉住他衣袖:“不要赶我走……不要赶我走,弋南。”
他听见那一声“弋南”似乎也颤了颤,僵了身子默然半晌,回头道:“无论如何,六哥这道坎,你我跨不过去。我会当作你未曾来过这里,回去吧。”
姜柔荑见他态度坚决,只得戴了面纱一路哭着离开。她的身影消失在前庭的一刹,亭中惊起“嚓”一声脆响——皇甫弋南将那截被她扯过的衣袖撕去,毫不留情一扬。
他自亭中走出,只在窄桥中间位置停了半刻,转过前庭,立即有人从暗角出来,正是李观天,“在府外发现六皇子的人。”
“派人跟着。”皇甫弋南淡淡一句。
李观天颔首应声,目光在他衣袖上一落,“主上,您这是……?”
“脏了。”他说罢忽然停步,偏头半回身问,“观天,你跟了我多久?”
“回主上,七年又三个月。”脱口而出的人答完才愣了愣,“主上问这个做什么?您……您不是要遣我走吧?”
“七年又三个月,你以为,我的耐性如何?”
“好,相当好。”他木然点头,“您本就是极有耐性,极擅忍耐之人。”
皇甫弋南若有所思点点头,蹙了蹙眉道:“那么依你看,方才我在湖心亭演的那出戏又如何?”
他又是一愣,不好意思地笑笑,“主上您说哪出,是您与王妃极为香艳的那出,还是后头那出?”
“谁同你讲我与王妃是作戏?”
他低低“啊呀”一声,立刻反应过来,“那您是说后头那出啊,属下觉着一般,有失您平日水准,换了往常,您该对六皇妃再有耐性一些,尤其是在肢体语言上。您喊出六皇妃闺名时,眉头朝眉心靠拢三分,眼角里收四分,这个表情,在相学里被称为‘不耐烦’。当然,您放心,彼时六皇妃唇启三分,泪盈九分,她没瞧出来。”
“知道了,下去吧。”皇甫弋南转身,极为矛盾地一面含笑又一面叹息,似乎颇有些讶异,他何时连这点逢场作戏的耐性都没了?
甫京偏郊山道,一黑一白两骑并行,马上男子一面扬鞭一面道:“出来晚了些,不过约莫还赶得上,就在前头。”
江凭阑点点头,“似乎有动静?”
“是喻家少爷自边关归京的马队无疑。”
“冲过去。”她淡淡一句出口,手中长鞭却大力扬起,身下马受了痛,一声长嘶竭力朝前奔去。
山坡坡度不低,此时两头都看不见对头情形,但江凭阑这边马一长嘶,那一头立即听出了不对劲,一队人整整齐齐勒马停住,与此同时便见一黑一白两骑以风雷之势直冲队伍而来。
马上人齐齐挽弓,弓成满月,对准了当先那一骑马上的人,与此同时队伍当中有人打了个手势示意不可轻举妄动,一拨马头避开了江凭阑冲来的轨迹。
“夫人,勒马,勒马!”
“哎呀我停不住啊——!”
众人闻声一愣,立即反应过来两件事。第一,那当先一骑女子身下是一匹纯种黑色半血马,极为珍稀,非贵族不能有。第二,那女子骑术一般,不大能驾驭得了这匹烈马,冲撞马队似乎并非有意。明白了这两件事,人人出了身冷汗,方才要是真将这女子当作刺客射杀了,可不知得给少爷和喻府担上什么罪名。
当先那一匹半血马上的女子一面奋力勒马一面冲前头惶恐大喊,“哎呀,前面的让让,让让!”
众人立即拨转马头流水般散出一个口子。他们让开确实来得及,然而那女子眼下已近山坡顶端,就算免得了冲撞马队,也免不了要被这半血马下行的冲力甩出去。
身后那一骑白马卯足了劲仍追不上前头的半血名马,眼看着自家夫人就要飞出去,马上护卫只得一个纵身跃起,半空中扬鞭一挥,企图够着那匹狂奔不止的马。可他毕竟落下了好几个身位,虽以卓绝轻功追上不少,仍是鞭长莫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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