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王妃不用客气，那也是敝国主的心意。”平泉山说话的时候，状似不经意地扫了原郝风一眼。那对玉镯确实是他从琉元国带来原辰的，但是将之赠送给文儿，却是原辰王自己的决定——迦南尊者的交代他转述地很清楚，非正宫不得转赠啊！
但是在现下这种场合，当着墨文柔的面，琉元才子当然不会提及当日的情景，也便只好“冒领”了墨王妃的感谢。
敛容深深对平泉山鞠了一躬，齐汶月挣开傅旃的扶持，上半身侧卧在软榻上，视线定定地望着盘腿打坐的文儿，舍不得眨眼：“然而，文儿当日并没有紫金玉，所以只能用其它的办法，唯一的办法。”
如果有紫金玉，墨文珊便能解去墨军身上的剧毒，并可以利用越州得天独厚的地热，将绀水河在洛迦雪山中的支流，引入存放万年冰髓的冰洞，借其同时除去墨军身上的寒毒。然而这条路走不通了之后，余下的那条却惨烈决绝得多！
以地热催生培养出重火雪芝，佐以数十味辅药，用身体为器皿调和，最后再以父女相同的血脉为引，开启万年冰髓所铸的灵柩。墨文珊的办法，充斥着南域巫、医不分家的诡秘，和齐梓修生前花费大量精力所做的研究决计分不开。
万年冰髓、白玉蛊王……齐梓修一生精研医术，但生前最后那将近十年的时光，却一直都痛悔于爱妻的死，以至于其留下的医书、笔记都偏向那个方面。墨文珊全靠自学，又没有好的老师，能运用到这种程度，几令人叹为观止。
“万年冰髓的开启，不是那么简单的事。就算借助了部分地热的帮助，文儿也必然要以她全身将近一半的血液，来中和冰髓中的寒毒。”近云轩中好几个人都倒抽了一口气，包括已经不是第一次听闻的墨军，和明了疗法的傅旃。
“但这并不是结束，另一半的血液，是用来换血解毒了，她不会忘记！”亲爱的孩子，是否从那时开始，你的身体就一直泛着彻骨的冷凉，再也感受不到何为温暖？“在第二天黄昏的时候，我们重新回到了冰洞，除了冰层表面淡淡的粉色，我们找不到文儿所留下的任何痕迹……”
按理，全身的血液流失殆尽后，文儿是不可能有力气离开的，但是任凭夫妇两人在冰洞方圆十里内如何疯了一般挖地三尺地寻找，却始终没有找到女儿的尸体——是的，尸体，即使再不愿承认，有神医之称的齐汶月看了从文儿的枕下翻出的那本笔记之后，也不得不黯然神伤。
“汶月！”
“傅姐姐，我没事。”挥开傅旃的手，齐汶月根本不知道自己眼眶中流出的泪已经泛着触目惊心的红。“我不知道最后她是如何获救的，文儿说她记不得了……但我觉得她在说谎！”
她生气地轻嗔，眼中却尽是无奈和怜惜。文儿不信任这个母亲，她知道，所以压根不敢在女儿的面前生气，顶多这样背后说说。墨军也问过，可文儿只是轻描淡写地说可能是相思和清狂的功劳。
但身为母亲的直觉告诉齐汶月，事实绝非如此简单，当日她和丈夫的猜测怕才是最接近事实的“真相”：“文儿说谎……她一定记得，当时，一定是她亲自跳入绀水的支流中的！”
近云轩中一片此起彼伏地惊呼，在场的人虽然不是人人都到过越州城，但绀水的大名天下咸闻，岂有不知的道理！入了绀水——哪怕是支流——还能有活命的道理？！
然而那一道道向自己望过来的灼灼视线，却完全没有被齐汶月放在眼里，质疑也好、不信也罢，她管不了，也不想管，她只要知道文儿还活着、她的女儿还活着，这就够了！
温流山望了主座上眼帘下垂的原郝风一眼，绝了探看对方表情的念想。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原辰王已经收回了凝望墨文珊的目光，坐得眼观鼻鼻观心，面色一片肃然，然而他心里到底在想什么，没人能猜得到。
反而罗清闻、墨文柔姐弟的心情很好把握，一个个都苍白得不像话，悔恨、愧疚、自责不一而足，喉咙却干涩地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丞相大人暗暗叹了一口气，唤了一声：“王爷！”
抬眼扫向温相的所在，墨军立刻明了了对方突然开口的意图。昂扬的身躯微微一动，他启口道：“汶月所言，确实是我们当日所得出的结论。那冰洞得天独厚，有一处绀水支流的泉眼，所以才能催生出重火雪芝这样的奇药。失血后的文儿决计走不出冰洞，却可以轻易翻身落入泉眼，随支流漂向任何地方……”
泉眼周围，当日尚还存有两株稍欠几许火候的重火雪芝，它们叶片垂落的方向和泥土的痕迹，岂能瞒过戎马半生，精研兵法、地形、追踪术的辽元王的眼睛？！
而从丈夫的口中得知结论之后，万念俱灰的齐汶月当即一步步就往泉眼里走，是墨军见机极快地打晕了她。清醒过来之后，有将近十天的时间，她一直都过得浑浑噩噩，不吃不睡，好几次试图自杀，却始终没有开口对丈夫说一句话。
墨军是聪明人，虽然齐汶月一直都不肯开口，但医馆里的其他人都把日常零零碎碎的琐事看在眼里，询问了几个关键人物后，他很快便有了清晰的脉络。
可以想见墨军当时的震惊和愤怒，若非齐汶月已经失了神智，他们之间势必会立刻便爆发惊天动地的冲突，而冲突的后果，谁也无法想象。
及时制止这场变故的，仍然是墨文珊！
“文儿在上洛迦山之前，把一封信交给了集市中一个专门代人写信的老秀才，叮嘱他十天之后送到府上。信里的交代很简单，”墨军深吸了一口气后继续说道，“我重伤初愈，四周可能仍有眼线，继续留在越州不安全，且天候对我和文柔他们的身体都不好，所以嘱托我们务必尽快离开。”
“离开……”原郝风低沉的声音在室内回荡，不知为何，带着几分异样的迷离。
“我们走得很匆忙，连医馆方面都没顾得上妥善安排，就连夜出了越州城。我们以为——不，是文儿让我们以为她还活着，以为我们是要前去运天府和她会和……”墨军的喉间突然冒出一个奇怪的声音，好似被勉强压制住的哽咽。
所以，明明已经猜到了结果，却忍不住在心里有了另外的渴求。齐汶月振奋起精神，几乎什么行李都没有收拾，便和丈夫两人带着三个儿女连夜赶去了运天府。可是希望的破灭和它的来临一样突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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