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七。
“伯权，你真正想的是，”秦箴的眼皮抬起，露出一线精光，“是这百万赈灾的银粮吧？”
他猛地把茶盏往几案上重重一顿，厉声道：“你为官多年，我也多次告诫，能拿的你去伸手不会有人管你了；但不该碰的，你一个子都不能碰，最好连想都别想。否则没人保得了你！”
吓得陈慎唯有喏喏。秦箴看了他一眼，不紧不慢道，“而且，梁毓从前朝开始就颇得圣上青眼，如今也是风头正盛，这种时候就该避其锋芒，他爱出头且由他去。哼哼，灾区乱象横生，一潭污水，他梁毓若真有本事引成清流，我秦某人真要敬他一声良臣君子！”
陈慎不敢出声，又心有不甘地撩了秦箴一眼。秦箴低眉喝茶，不再理会他。陈慎嘴唇动了几下，还想再说，眼角瞥见堂前转出来一人，正是秦家二公子秦盛。
他连忙出声招呼，“秦将军安好，这是从宫里当差回来了？”
秦盛任大内禁卫军统领，在御前当差，如今换值下来，一身戎装还没来得及脱，遂点了点头，对陈慎抱拳行了一礼。
陈慎含笑道：“将军有从龙之功，如今正得陛下器重，可谓年少有为，前途……”
他的话还没完，被秦箴一声轻咳打断，“盛儿，既是刚下朝回来，先去把衣服换了吧。”
“是，孩儿就去。”秦盛对陈慎微微点头，转到后堂去了。
秦箴转头看陈慎，眼神满含警告，“朝堂之事，不要牵扯到军中，无论是原在江南水师的秦茂还是禁军中的秦盛，你都休要打他们的主意！”
陈慎连忙低头称是，恭维道：“下官绝无此意，不过是见二公子英武，颇为仰慕。说来秦大人这几个儿女可真是羡煞旁人啊。大公子二公子是军中栋梁，三小姐又是温婉贤淑，天人之姿，将来也必定是凤舞九天之态。”
秦箴缓和了神色，略显疲倦地道：“朝堂之事波诡云谲，只盼他们越少牵涉越好……至少将来，能换他们个平安。”
陈慎细看，发现这个在朝堂上沉浮几十年的权极老臣，满脸倦色，眼神混浊，此时看来，不过是个一味操心儿女的老父亲。他知道，多说无益，只得起身告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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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盛穿过后花园正要回房，路过后府的小佛堂前，却看到妹妹秦葳蕤在里面。他顺脚拐了过去，果然看到秦葳蕤又在上香。
秦葳蕤也看到他过来，抬首微笑着招呼道：“二哥回来啦，要不要给他也上两炷香？”
秦盛抱着胳膊靠在门边，不言不语地看着她。
秦葳蕤也不在意，自己取了三炷香点了，对着空空如也的供台恭恭敬敬地拜过，把香插在香炉上。然后俯下身子，把放在火盆边的金纸一张张点燃，丢入盆中。
“葳蕤，你不要太过分了！”秦盛突然冷声道： “你在佛堂中瞒着父亲偷偷给五殿下上香也罢了，现在竟然还给他烧纸！若是给陛下知道，就是个伙同谋逆之罪！你是觉得咱们家过得□□乐了吗。”
秦葳蕤抬头看他，嘴角挑着一丝轻蔑的笑：“这里可是连牌位都没有摆呢，二哥这是怕什么？莫非……你心虚？你当年在欢霄台之变可立了大功。咱们家若是要谋反，当年怎么会是他赵承熹登上皇位！”
她起身走到秦盛跟前，轻声问道：“我也很想知道，当年你和那两位殿下都交情不错，即使最后却是选择了赵承熹，为何还要把怡王逼死在欢霄台？”
秦葳蕤进一步逼近，声音突然变得凄厉：“如此心狠手辣，连自己同胞兄弟都残忍杀害的人，竟值得你去死心塌地跟随？！”
秦盛不自在地往后退了退，可惜身子已经顶到门上，退无可退。他回视着秦葳蕤的目光，淡漠地道：“成王败寇，皇家夺嫡之争大多如此。换了怡王只怕也是一样。”
秦葳蕤厉声叫道：“怡王绝不会！若是他赢了，他绝不会对自己的兄弟痛下杀手！”
秦盛默默地看着秦葳蕤，须臾淡淡道：“可惜这世间没有如果。”他转身往自己房中走去，“把这些收拾干净。若让父亲看见，小心他扒了你的皮。”
秦葳蕤怔怔看着他哥哥离去的方向，半晌从袖中掏出一条月白色手帕，样式简洁典雅，只在右下角处绣了一个古朴的篆书“昀”字。她的泪水一滴滴落在那帕子上，喃喃道：“为什么他们都对你这么狠？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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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日后，太傅梁毓持御笔圣旨，带着朝廷赈拨的三十万石粮食和灾银八十万两出发，前往湖州赈灾。同行的除了户部侍郎程硕，还有工部老臣杜醅义。
这位年近知命的老臣听说需从工部选调人手，去灾区考察农田水利，立刻表示愿意前往，“熟悉变法事宜非太傅大人莫属，而熟悉修缮水利之事则非我杜醅义莫属。太傅大人去得，我工部尚书自然也去得！”
他把工部印鉴交给工部侍郎，打点行装就加入了赈灾之列。
出发当日，大夏皇帝亲自出宫送行。
皇帝的轿辇一直送到长亭外，赵承熹与梁毓同乘一轿，一路絮絮叨叨，拉着梁毓的手久久不放。直到禁卫军统领秦盛上前请示，赵承熹才恋恋不舍道：“先生此行路途艰辛，你身子不好，我让何敬平跟着，一路照看，我也放心些。还有，”
他抬眼看了看轿辇外的秦盛，“禁卫统领秦盛带一队禁军一路随行，护送至湖州府。”又怕先生多心，连忙道：“主要是怕大灾之下出流民，这几十万的钱粮需妥善护卫。”
“……”梁毓无言，陛下，您高兴就好。
然而看到皇帝殷切的目光，他的心仍似路边消融的春雪，慢慢发软。他轻轻拍了拍赵承熹的手，柔声道：“陛下放心，这趟差事结束，我立刻回京。”
赵承熹再次得了承诺，心中一直紧绷的那根弦总算稍微松下来。他用力搂住梁毓，声音微微哽咽，在他耳边道：“道路阻且长，努力加餐饭。记住，我在京里等你！”
梁毓亦微微动容，郑重道：“臣，遵旨。”
良久，赵承熹松开梁毓，把他送到他的马车旁，亲自扶他上去，“先生一路平安。我就这里目送先生。”
车驾启动，走出良久，梁毓揭开车帘回首，还看到那明黄色的身影，伫立在道路尽头，久久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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