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九。
到了洗练江畔，东边已隐隐泛出金红色，太阳很快就要从天边跃出。江边垒起一个四方高台，四边长案上摆放着礼器祭品，高台四角竖着四根高大木桩，按方位升起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圣旗，祭台正中是一个鼓形平台，上嵌太极图案——正是祭典大臣祷祝祭祀的所在。
百官已经在台下就位，江面上整齐地排列着近百艘争流的龙舟，岸边站满了前来观礼的人群。所有人的眼睛都盯着祭台中央，鼓台上那一抹挺拔的剪影。
台下人正窃窃私语，突听咚地一声鼓响，就如惊破天边云层，一线阳光破空而出，洒在洗练江上，也洒上了高台，照在那人身上。
咚、咚、咚——鼓声再起，鼓点先缓后急，太阳也一点点露头，就好似被鼓声催促似的，慢慢跃出了水面，把江面和祭台越照越亮，台上那人迎光而立，则好似一点一点披上了金光，又像穿上一件黄金甲，在还未退去的夜幕下，恰似天地间的光明之子。
终于太阳完全出来，金辉满地。台上之人迎风展袖，于满天红霞中鼓风而立，满身金光，庄严如天神，衣袂飘飘，潇洒似谪仙！台上台下看得呼吸为之一窒，几万人的现场竟至鸦雀无声！
咚——！鼓声突然重重一顿，戛然而止。天地瞬间一片静默。
于这万众瞩目的静默间，梁毓拿起案前的黄绢，徐徐展开，目光却是一顿——绢上一片空白！
他顾不得细思是哪里出了纰漏，微一凝神，把手中黄绢往台下一抛，昂头负手而立，迎着朝阳，曼声长吟：
“水浩浩以沧浪，天渺渺以无疆。忽大人之风回，见帝子以云降。
悬菖蒲以投角黍，楫中流以舞龙樯。念湛湛之千古，哀斯人之独往。
声呖呖歌以天问，泪潺潺祭以国殇。但遗名谓之三闾，遣何人诵之九章。
夫国为命之所，诗为心之乡。叹每人之不遇，信香草以流芳。
承天地之肝胆，铸人文之脊梁，揽诗史之不朽，感民心之回翔！
归去来兮！诸夏只肝胆，无以去兮！日月之光芒。
意澎澎之鼓震，心猎猎以旌扬。酒滔滔酹以江海，梦昭昭兆以未央。
借楚骚之琼浆，贺大夏之永昌！”
梁毓清扬悠远的声音随风送出，传入众人耳中，好像那持节而死，愤然沉江的高贵身影扑面而来，似乎眼前人就是那流传千古的圣人屈子大夫！一时间俱是热泪盈眶。
梁毓走下鼓台，站在祭台边，把三杯祭酒倒入江中，行祭天、祭地、祭人礼，把托盘中的粽子和牲礼祭品投入江中，身后有小黄门抬着三牲祭品投入江水，祷祝仪式就算完成。
然而，恰在此时，陡然生变！
东北方向的旗杆突然倾倒，带着黑色的玄武旗帜，向着祭台边上的梁毓兜头砸了下来！台下一片惊呼！
“先生！”
梁毓听到惊叫，抬头看到一片乌云似的旗帜迎头罩下，正自怔愣，突然身边人影一扑，一个满是龙涎香的怀抱紧紧搂住他，抱着他要往旁边滚去，却已不及躲闪，那碗口粗的圆木眼看就要砸在他们身上。
“陛下快闪！”
秦盛也急冲上台，手中长剑迎着巨木奋力一挡——咔地一声，长剑应声而断。巨木砸上秦盛的肩膀。又是轻微的断裂声，秦盛闷哼一声，单膝跪在地上。
然而正是如此缓了一缓，赵承熹得以抱着梁毓滚到台边，眼看着要撞上摆放礼器的桌子。梁毓突然抱紧赵承熹，弓起身子把他护在怀中。他的后背重重撞上了桌子，摆放在上面的玉器金鼎哗啦啦砸下来，掉落在他们身上。
台上台下一片慌乱。
“先生！您怎么样？”赵承熹慌忙扶着梁毓坐起。见他脸色雪白，眉头紧锁，正竭力隐忍着，慌得直道：“您伤到哪里？”
话音未落，梁毓把头往他胸前一靠，咳出一小口血，落在他玄色的衮服上。那微微温热的触感透过衣服传过他的胸膛，把他烧得浑身一哆嗦，肝胆欲裂。
“先生！您撑住……”他话还么完，就听梁毓靠在他怀里低喘着道，“陛下，抱歉……祭典上不宜见血，只能借您……黑色的衣服一用。”
赵承熹心里狠狠一拧，痛得几乎手脚麻木。他的手穿过梁毓膝弯，就要把他抱起。梁毓却抓着他胸前衣服，制止他道：“还不行，祭典未完……陛下您听……”
“先生您……”赵承熹急道。
您都这样了，还管什么祭典呀！
然而话没出口，他就听到台下一片议论。
“祭木倾倒，寓之不祥啊！”
“还是东北方的玄武旗，这是暗喻兵灾啊……”
“是不是因为今年的军费……”
赵承熹眼神一暗，脸色变得铁青，牙关紧咬，面上一片狰狞！
梁毓此时缓过一口气，挣坐起来，看到赵承熹的神色，在他肩膀轻轻拍了拍，柔和笑道：“承熹莫慌，还来得及。”
赵承熹恍惚看他，只觉那笑容一如这初升的和煦暖阳。
梁毓径直走向祭台一边的鼓台，他接过鼓吏手上的鼓槌，用力敲了一响。
咚——！
全场为之一静。
梁毓身姿挺拔，昂然而立，扬声吟诵：“鼓声三下红旗展，棹影斡波竞千帆。休言断柱惊风雨，折楫催舟兆长安！”吟罢瞥了司礼官一眼。
司礼官回过神来，轻轻点了点头。梁毓深吸一口气，缓缓举起鼓槌，使尽全身力气砸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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