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三。
“没有如果！”梁毓断喝道，猛地扬手用尽力气推开赵承熹，推得皇帝一个踉跄。他身子抖得连衣袂都无风而动，气息凌乱，咻咻地喘着粗气，“你弑君父杀手足，这事没有如果！你百年之后，这事记入大夏史册还是会与你的名字联系一起！”
他颤抖着抬手指向赵承熹，“你，你甚至不允许他入太庙，甚至连封号都剥夺……你还阻拦我拜祭他。你，你凭什么！”
他捂着口剧烈地咳嗽，有殷红的鲜血自指缝间滴落。
赵承熹捂着脸看他，一颗心早已在砧上剁过，在油锅里滚过，如今是放在苦水里腌过，简直没有一处不痛到麻木。
他呆呆地看着那一滴滴鲜血，张了几次口，才能发出声音，眼中也是浓重的绝望，他仰头笑了两声，声音却比哭还难听，“是啊……没有如果。若是有如果……你还是你，我却已不是我……”
如果没有与赵承昀争夺皇位……如果没有对先生起爱慕之心……如果从没有遇见过先生……
赵承熹一想到如果生命中没有先生，只觉得魂都被挖去了一半！
不可以，不可能！
他忙转头看向梁毓。却见梁毓也露出惶然之色。
梁毓听了那话，也勾出心底沉积已久的虚妄，他也曾无数次幻想，如果他能早点察觉那两兄弟的心思……如果他能制止这场宫变……如果他能在欢霄台上救下承昀……
只可惜，没有如果……
他心痛得喘不上气，揪着心口艰难地咳着，更多血色染上白衣。他另一只手在桌面胡乱摸索，抓住酒壶就往嘴里灌酒——只有喝醉了，才能暂时麻痹这剧痛的神经。
“先生！别喝了！”手上的酒壶被劈手夺走。
梁毓抬起泪眼看着赵承熹，眼中光彩在水雾中已逐渐涣散，话语依然在喘息中锋利如刀，一字一字扎得赵承熹心头滴血：“陛下，终于恼羞成怒……连微臣祭奠亡灵也不允许了吗？下一步，是不是要把臣提办大理寺了？”
“不，我不是，我不想的……”赵承熹扶着梁毓摇摇欲坠的身子，声音嘶哑里满含痛色。他双膝一软跪在梁毓面前，双手仍搂着他的腿，抬头已是泪眼婆娑，“先生……您不要在逼我。赵承昀逼我，父皇逼我，如今您也来逼我……先生，我也不想的，您别逼我……”
然而他的手被梁毓一点一点地掰开，他看着先生慢慢地浮现一个虚浮的笑容，听他虚弱地道，“我不逼你，没有人会逼你……能逼你的人，只有你自己。”
赵承熹肝胆欲裂地看着梁毓踉踉跄跄地走下废亭，看他身形不稳地蹲下身子，把最后几张纸钱放进火堆，看着它们烧尽，再把火堆的扑散，用尘土掩了火星，然后撑着膝盖缓缓地起身，往回走去……
他心碎地想，先生要走了，要弃他而去了……
然而下一刻，梁毓颀长的身子却如玉山倾颓，向地上倒去！
赵承熹的身体先思想而动，他飞身去接住那清瘦的身子时，才感觉到心脏砰砰地要跳出胸膛。低头看到梁毓冷汗淋漓，面色惨白，衬得嘴角的殷红更加刺目，那双星眸已经半闭，张着无色的唇在艰难喘息。
他双手一抄，打横抱起梁毓，就要飞奔回梁府。怀里的人儿却揪着他的衣襟，竭力睁开眼睛，殷切地看着他，嘴唇微翕。
“先生……？”赵承熹低下头去。
梁毓开口时，又有鲜血溢出白唇，他艰难地道，“承熹，往事不可谏，来日犹可追。没有人逼你……放过承昀，也是放过你自己……为师求你……”
赵承熹脚步一顿，那根紧绷的弦终于断裂，心里有什么东西轰然崩塌。
他抱着先生的手紧了紧，有两滴水滴，在梁毓月白色的衣袍上晕开。他吸了吸鼻子，快步走向梁府。
在他身后，夜风卷着灰白的纸灰，飞向天际……
那些灰烬随风飘荡，落入右相秦箴府上偏僻的后花园，跟正在燃着的另一堆纸钱混在一起。
秦葳蕤一身素服，亦是满脸凄然地把素钱一张张放入火堆。
不知何时，秦盛过来，倚在月门上抱着手臂冷眼看她，“你是打算烧了这秦府，还是想气死爹爹？”
秦葳蕤抬头，同样目光冷厉，“他也算是二哥的旧主，为何你们一个个却如此绝情！”
秦盛放下手臂，默了一默，哂道：“你也说了是旧主。如今我的主子是圣上。”
秦葳蕤站起快步走到秦盛面前，盯着他狠狠道：“所以你就甘心做他一条狗吗！你当年明明哪边也不站的，不是说只忠君为国，保护皇上安全吗？”
她揪住秦盛的衣襟，嘶声道：“当时你怎么能，眼睁睁看着赵承熹那贱人把他射杀在欢霄台！？ ”
“小妹！”秦盛低喝道：“皇家秘事轮不到咱们外臣插嘴。”
他挣脱小妹的手，退后一步，“忠君体国，就是臣子本分。如今的君是赵承熹，我自然站赵承熹。你若再口出恶言，休怪我不在父亲面前为你遮掩！”
“遮掩什么？你是巴不得早点赶我出这个家门，好落得个眼前清净吧？”秦葳蕤仰头挑衅地看着他，修长的脖颈拉成高傲的弧度。
秦盛也变了脸色，用力抓住她的胳膊怒道：“你混说什么！谁要赶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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