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四。
第一个消息只是坊间传闻，第二个消息则在朝堂上惊掉众大臣的下巴。
十月初一，圣上于朝堂上宣布，近日深陷梦魇困扰，夜不能寐。于内廷垂咨于钦天监史，钦天监受命观星宿、衍天理，终向圣上进言：月离于毕，光冲紫微。乃是兄弟相防，手足离心之兆。
圣上心有所感，终下诏命太庙有司把五皇子灵位移入太庙主殿，享皇家嫡系香火。百官面面相觑之后，高呼陛下圣明，仁心备至。
这道圣旨颁布在“欢霄台之变”的日子后不久，让敏感的朝臣嗅到了意味深长的含义，更令臣子们议论纷纷。有赞圣上仁义的，也有私论陛下心虚的。然而此次言官众口一词，上疏大赞圣上忠厚仁恕 、明章之治。
程硕上梁府探病时，把这消息也传给梁毓：“哈哈，您没看到，满朝文武听到唱礼太监宣读到‘……迎五皇子承昀之位入主殿，以彰仁君之圣，显棠棣之情。’这话时，脸上表情简直精彩纷呈。”
说完又感叹道：“朝中近年来对陛下评价愈高，特别是坚持变法之后，处理朝政颇能体察民隐,整饬纲纪,既能察纳雅言，又有果决善断。以隐隐有贤君圣主之风。”他嘿嘿两声，“没想到啊，却依然圉于鬼神天命之说。”
梁毓靠在迎枕上，淡淡地笑了笑，“心有所惧，心有所缚，总归比无知无畏要好。心存畏惧，方行有所止。对于帝王尤为重要。”
他的脸色依然欺霜赛雪，说话间还是气弱无力，不时掩唇轻咳。程硕见他撑得勉强，不禁忧道：“老师此次染病，似比往常缠绵难愈，太医可有什么说法？”
梁毓冰寒彻骨的手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微笑道：“不过旧疾罢了，没什么要紧。”
程硕想起，他去年九月迎回梁毓时，那人已有了不胜之态，如今比之那时更清瘦羸弱，心下恻然，又宽慰了两句，才起身告辞。
梁毓让福满送程硕出去，又招了福全进房里。
“我这几日睡的晨昏不辨，陛下可有来过吗？”梁毓强撑着精神问道，已然微微发喘。
福全低头答道：“自那日后，再没有来过。”
“一次也没来过？”他撑着床沿，从迎枕上直起身子。
福全不敢看他，只把头埋得更低，低低地道：“一次……也没来过。”
梁毓怔然，手上一松，脱力地倒回迎枕上，闭眼按着心口细细地喘咳。
福全忙拿起桌上温着的参茶，上前小心地喂了他两口，跌着脚道，“先生，您若想见陛下，跟奴才们说声就是，立刻给您传口信进宫里去。可别急坏了身子！”
梁毓抓住他的手，喘匀了气息，弱声道：“不要！不必传话。”脸上慢慢浮现凄清的笑容，“无需惊扰了陛下。他若想来，自会来的。”说着慢慢躺下，面朝里不在说话。
福全怔怔地站在床边，满心惶急，劝也不是，走也不是。心道，这位祖宗的事就没有小事，还是向上传吧。
那边程硕出了院子，恰好遇到过来会诊的何敬平，忙把人拉到一旁，悄声询问梁毓的病情。
何敬平往屋里看了一眼，一双锁峰眉皱得更紧。长叹一声道：“就他那样的性子行事，没事也得让他作出病来，偏还是那样病歪歪的身子，如今已不敢求延年，用好汤好药吊着，只望能多拖个三五载罢了。”
又手指朝上指了指，低声嘱咐道，“千万别跟上面那位说漏嘴了！否则——”他把手往脖子上一比划，做了个砍头的姿势。
程硕了然，心中也是难受，他把拇指微微朝屋里一挑，也低声道：“那位呢？他知道吗？”
“他？他何时在意过生死？”何敬平嗤了一声，“他若肯在意些，我也不用时刻担心掉脑袋咯。”
程硕心里堵得发慌，也长叹了一声，突然想起什么，左右看看，问道：“怎么不见顾？他也没办法吗？”
何敬平一想起自己这师弟，也是堵心，啧声道：“他更着急！如今只靠那些珍贵药材撑着，总不是办法。他这两日都在四处查经方脉案，以期能找出些更好的法子。唉，这个痴人！”
程硕一听，更是黯然，心道真是慧极必伤，情深不寿啊。
别了程硕不久，何敬平才给梁毓问诊出来，就见顾云谦从院子匆匆走来。
“今日怎么这么早回？可是找到什么良方了？”何敬平忙迎上前去。
“你给他看过诊了？情况如何？”顾云谦神色阴沉，见何敬平示意无碍，忙拉着他往书房走，“我有话跟你说。”
何敬平见他脸色不虞，而且知道他平时一回来必定先进梁毓房里查看，如今竟然连门也不进就拉他往旁走。必是非比寻常，忙也跟着过去。
顾云谦进了书房就把门掩上，才略带紧张地问，“你可还记得我父亲留下的《金石匮要》中，记载着一张医治胸痹咳血的‘金木定心方’？”
“自然记得，只是那是治疗风热阳虚之证的，”何敬平奇道，“跟太傅的血弱阴虚症候不对啊。”
“我不是说归远，”顾云谦摇摇头，“我记得在瀚海阁里查看帝王起居录时，看的用药记录中，就曾用过这个方子。”
何敬平听说扯到先帝，也思忖道：“从太医院残存的脉案的记载看，先帝的病症倒是符合风热阳虚的症候，用这个方子也算对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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