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零七。
魏远桥连月枷锁加身,星驰月赶。如今在大理寺的牢房中,早已失了当年蟾宫折桂,打马游街的风采,而是衣裳褴褛,落魄憔悴。
他正靠在墙角盯着草堆里钻过的蟑螂发呆,听到门外响动,两眼无神地抬起头来。
“先生!您怎么来了?!”魏远桥惊呼着扑到木栅边,看着梁毓走过来,他下意识的伸手扯平那皱巴巴的短衫,又把乱糟糟的头发撸顺到脑后。
他看着狱卒把牢门打开,双手无措的揪着衣角,悄悄的把手心的汗水擦了。
“我来看你。”梁毓声音平静,听不出喜怒。
魏远桥热切的看着梁毓。监狱墙上的火把斜斜的照在他身上,一张脸如淬玉浮冰,素净清雅得好似梦中。
他想:他依然高立云端,清丽高洁……可自己已陷入泥潭,满身罪孽。自己是再也够不到他了吗。
他目光灼灼看着梁毓,然而先生清冷沉静的容色让他渐渐生出忧惧,本来想说的千言万语都梗在喉头。终于他双膝一软,在他面前跪倒,“学生有愧于老师教诲,如今悔之晚矣。”
魏远桥面前久久没有回应,他也不敢抬头看先生。只能低着头,如等候审判般忐忑。久的他以为梁毓已经不告而别,才听头顶一声轻叹,“既知有悔,当初为何要如此行事?”
魏远桥抬头看他,声音满是急切,“因为学生知道先生的希望推行新法,想革故鼎新,换大夏一个清平世界。我知道您的方法是对的,是卓有成效的,为何不能加快实施呢?”
“汉影,欲速则不达。你难道没听说过吗。”梁毓声音中有了淡淡的悲悯,“正确的事情,也会因为错误的方法,而走向错误失败的道路。”
“我的方法怎么错误了?”魏远桥悲愤道,“那些地方官员推诿敷衍,百姓梦寐愚钝。我只要告诉他们做什么,如何做,他们跟从不就好了吗……虽然有人失一时小利,但从长远观,这是利在百年的大计啊!”
“汉影糊涂,此言谬矣!”
他没说完即被梁毓喝断,他平静的脸上终于露出痛惜,“《由民合计》中,文毅公曾提过,‘欲使之民矣,必先利之;已利之,何如?使教之;已教之,何如?使传之……’”
“‘则教义广播,万众归心,可不驱而驭,不召自来也。’”魏远桥木然地接着说了下去。他看着梁毓的眼睛,似乎明白了什么。
梁毓微微摇头:“你如今不但不予民于利,反而要夺利于民。百姓又岂能真正臣服,更遑论推行新法。”
“我知道……这些我都知道……”魏远桥喃喃道。
“既然道理你全都明白,为何却如此急功冒进,致使民怨沸腾?”
“因为我想早日回京,早点回到老师您身边!”魏远桥失声叫道。他看着梁毓震惊的神色,跪着的身子骤然垮了下来,他跪坐在腿上,连脊背都微微弯曲。
他抹了把脸,郁郁道:“去年三甲之名,只有我被外放。可是我不想离京,我想待在有您的地方……后来我又想,我出去做出一番功绩回来,才能让您刮目相看。而今年就是大夏五年一次的绩评大考之年,若是我做得好,就极有可能借此调回京。”
他抬头殷切看着梁毓,“先生,我知道我不该……只是,我只想看到您,听您的教诲。若是您在我身边,那样的错误我绝不会犯!”
梁毓如遭雷击,他睁大眼睛看着魏远桥,踉跄后退两步,直到撑住了栅栏的木柱才稳住了摇摇欲坠的身形。
“先生,您怎么样……”魏远桥忙膝行上前,要去扶他。
“别过来!”梁毓急喘着喝止他。
他掩唇咳了几声,露出个哀戚的笑容,“原来真是如此……你是元凶,我是从犯。哈,哈哈!”
他冷冷看着魏远桥,“我给你的玉佩呢?”
魏远桥抬手按住胸前,声音已带了哭腔:“先生,您,您要拿回去吗……”
他哀求地看着梁毓,然而梁毓只抿紧了嘴角,不在看他。他把那玉佩从胸口衣袋拿出时,感觉到把心脏从躯壳中扯出般的疼痛。
梁毓接过那玉佩,修长手指抚过那玉佩,缓缓道:“君子以玉比德:润泽以温,仁之方也;腮理自外可以知中,义之方也;其声舒扬,尃以远闻,智之方也;不桡而折,勇之方也;锐廉而不技,洁之方也。”
“此玉不恤疾苦,不仁也;营私而废公,不义也;教而不悟,不智也;为利折节,不勇也;心术不正,不洁也。”梁毓神情悲痛,他握着那玉佩狠狠往地上砸去,“此玉已污,耻称君子也!”
“不要!”
魏远桥扑上去要护住那玉佩,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它砸落青石地面,玉屑四溅。一颗心也碎成几瓣。他伏地呜呜哭了起来。
梁毓也似乎耗尽了全身力气,靠在木栅栏上急喘好一会儿,才攒足了力气站直,他看着哭得悲切的魏远桥,良久才轻声道:“你我师生缘分已尽……你好自为之吧。”
说罢不在看他,脚步虚浮地走出了牢房。
魏远桥泪眼婆娑地抬头看去,看那带着光晕的身影越走越远,走入光明又走过黑暗,一步步走出了他的生命。他把头伏在尘土草屑中,哭得像个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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