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里御书房。
跪在地上的郑观看着迎面飞来的青瓷笔筒也不敢躲，只能闭眼感受着它带着霍霍风声在自己身边摔成碎片。
耳边是陛下的咆哮声，“不是说协助调查的吗？怎么就把人‘协助’到大牢里去了？！”
郑观面容整肃，一板一眼禀告道，“魏远桥在凌州所为，太半凭借太傅的玉佩，违法拉动笼络各种关系，才最终犯了众怒，差点引起民变。当地官绅民众都有证词。”
他暗叹了口气，继续道，“偏偏太傅大人进牢里探望罪囚魏远桥，一怒之下把那玉佩给摔了。单凭这故意损毁证物之罪，梁大人也必要收押牢中听审。按律当此，无人可免。”
“可是他，可是他……”赵承熹如一只困兽，在屋里疾走。
可是他那身子骨……牢里阴冷，他那一身病骨，怎么受得住？
他走到郑观身边，突然一把薅住他的衣领，恶狠狠道：“你听好了，太傅若是在你那牢里掉了一根毫毛，朕必将那一干不长眼的剥皮拆骨，千倍还之彼身！”
郑观唯有苦笑。那样虚弱的身子，好好供着养着还唯恐不及，谁又敢对他动半分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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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远桥在牢中心如死灰地枯坐。他已经被拉出去审了几轮，只呆呆地闭口不言。那日梁毓摔碎了玉佩，也如摔碎了他的心。自己曾苦苦追寻的东西，被那人如此轻易的否定掉。
从今往后，那人在云端，自己陷泥淖，而再无资格追随他，靠近他……
他也曾心里发狠，想过一口咬定，自己的所作所为皆是梁毓授意，把那人就此拖下云端，让他陪在深陷泥淖。然而一想到那光风霁月、冰肌雪骨般的人，也要染上满身血污，承受无妄之灾，他心里就如被油煎火烤。
他的心就这样一会儿如下油锅，一会儿如披冰雪般的煎熬着。整个人也浑浑噩噩，不知今夕何夕。
直到牢外有人押着新的犯人进来，他才恍惚回过神来。然而下一刻就睁大眼睛，心也扑扑狂跳了起来。
他□□扑到牢边，失声叫道：“先生！您……您怎么也进来了？！”
梁毓淡淡瞥了他一眼，一言不发的走过去。
魏远桥看着他随着狱卒进了隔壁的一间牢房，把凌乱丢在地上的脏得看不出颜色的破烂被子仔细整理好，铺在稻草上，靠墙坐了下来，开始闭目养神。
姿势闲适，好似斜靠在自家书房里，只手边缺了一本风雅诗集。
即使到了污秽阴暗的地方，那人也能风骨凌然，自带光华。
魏远桥又扑到那相隔的木栏杆上，趴着木柱子，贪婪地看着那人。依然皎皎如玉，朗朗如月，那平和的神态让人想起庙宇里的菩萨……只是脸色也如那泥塑的菩萨一样惨白。
他看了良久，声音颤抖地轻唤了声，“先生……”
梁毓眉头轻轻一皱，没有应声。
然而魏远桥叫了那一身，满腹的话语如洪水冲开了一个决口，开始絮絮叨叨个不停。
“先生，您不能，不能这样对我。我纵有错，也已知过知悔。”魏远桥说着眼眶发热， “圣人云‘错而能改，善莫大焉’，我罪不至死，您却为何连一点机会也不给我 ？”
梁毓抿紧嘴唇，闭目不语。
“……先生，您在秋试前对学生提携指点，在琼林宴上与学生和诗赠玉，学生赴任前又得您的谆谆教诲……我视您如日月华光，日月无私照，您怎能先施予，后抛弃……”
他沿着木栏杆缓缓跪下，任由泪水一滴滴落在地上，“您连我这个弟子都不认……您怎能如此对我！”
他愤然抬头，却看到梁毓不知何时已睁开了眼睛。那墨眸中深沉如海，似海面平静无波，又似海下暗流翻涌。
“魏公子……”梁毓捂着胸口缓缓开口，声音中气不足，却仍是清朗平和，“身为众学子的的先生，我确实是做到了‘日月无私照’。我对所有举子一视同仁，并没特别关照谁；琼林宴上不过一个游戏，玉佩也是替别人付的一个彩头，并无特别含义；至于赴任前……”
他叹了口气，“你就当是我一时发的善念，为社稷为百姓提的建议吧。却没想到最后仍是结出了恶果。”
“不！并非如此！”魏远桥激烈应道，“先生，我没有成心作恶。我是为了你！我想见你，我想回到你身边！”
他喘了几口气，终于缓和了情绪，喃喃说道：“我寒窗十载，以前总以为是习得文武术，货与帝王家。直至见到您之后，我才知道……我，我读这么多书，是为了有朝一日能遇见您，站在您身边……”
“咳、咳咳！”梁毓掩着口低低咳了起来。这狱中阴寒腌臜的环境已经让他极不舒服，魏远桥的控诉又如大山一般压得他喘不过气，呼吸困难。如今更是咳得血腥上涌。
“先生，您怎么样？”
梁毓迎着魏远桥担忧的目光，只觉得荒唐。心底泛起苦笑自嘲，今年自己还真是命犯桃花，偏偏都是些烂桃花，遇到的都是些什么事，什么人啊。
只是，这魏远桥远赴凌州上任，确是当初自己跟陛下提议过的，说来他也担着些干系。罢了，这世间的因果劫孽，大抵如此吧……
他摆了摆手，把袖子上那点血迹藏入掌心，提着气息道，“魏公子，佛云：人生三毒贪嗔痴，最是悲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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