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一四。
如今正见那说书先生把响板一拍，开堂亮嗓，唱了声喏，开说的正是“贤太傅相约听涛苑，美宫娥私会御花园”这一段！
“……话说那太傅大人与太后宫里的姑姑早已情投意合，只苦于一个宫里一个宫外无法常常见面。在那高墙内外，正如那牛郎织女，分站迢迢银河的两头……”
福全一听，心知要糟，忙觑着梁毓的脸色。只见先生脸上一片平静无波，像是戴了个面具般不真实，眼神却变得空茫。
那说书先生口才颇好，说得跌宕起伏，一波三折：“……好容易等到宫中宴饮，宾客盈门。那二人岂会错过此等良机，因此早已暗通款曲，定下盟约，只等那合适的时机，就在那御花园中听涛阁畔，好互诉衷肠。哪知，事有意外，人有失算……”
“先生，先生？”福全越听越不像话，急得低声叫唤。
梁毓似被惊醒似的看了他一眼，缓缓露出淡漠的苦笑，“无妨。”
他伸手去拿茶杯，然而手抖得差点把茶水泼到外头。他竭力稳着把茶送到嘴边，才喝了一口却被呛得剧咳起来。
福全慌得扶着人手忙脚乱的顺气，一迭声劝道，“先生，为着这起子不着调的混人，气坏了身子不值当。奴才这就叫人撕了他的嘴。”
梁毓咳得一时说不出话，只抓住福全的手拦着他。他靠着福全缓了一阵，凄清地笑了笑，“罢了，谁人背后无人说……咱们回吧。”他撑着福全的手缓缓起身，踉跄着往车边走去。
福全扶着先生上了马车，见他面青口白地瘫软在榻上，额上冷汗涔涔，扣在心口的手越收越紧，知道他必是难受得紧了，只得吩咐车把势尽快回府。
不想越急越是见鬼。车到半途却停了下来。
福全不满地探出头去查看，车夫为难地回道：“前面左相家的马车迎面挡住了去路，咱们过不去。”
两车相遇，惯常都是低级别的让高级别的车马先行。梁毓和左相秦箴都官属从一品，按理则应年轻者让年长者。
福全刚要吩咐车夫让行，却发现左相的马车上只挂着秦府的灯笼，而没有挂表明等级的“左丞相”官职灯笼。这说明车里坐的并非左相秦箴，仅是他府中家眷。如此一来，按规矩就该是对方给梁毓让行了。
福全细看那车楣上挂着一朵绢花，心知是秦府三小姐的车驾，于是提声喊道，“劳驾秦三小姐退避半步，让我等先行，感激不尽。”
却听那车中传出一声冷哼，“本小姐偏就不让，你待怎地！”
“你怎么——”福全气急，正要跟她理论，却听车里梁毓弱声唤他，“福全，咱们避让，让她先过去……”
福全忍下那口气，只得吩咐车夫让道。他回到车里，见梁毓呼吸又轻又急，连嘴唇都泛了紫，忙给他揉着胸口，边忍不住抱怨道：“先生，您何必纵了她的气焰，委屈自己……”
梁毓闭着眼，虚喘着微微勾了勾嘴角，“何必与……一个女流之辈，争锋逞强……”
福全喏喏称是，心里却暗道，这天下，能有先生这样豁达胸襟的又有几人？秦府的车驾与他们擦身而过时，他还是忍不住狠狠瞪了一眼那垂着帘子的车厢。
他却不知，在主街不远处，带队巡查的秦盛正目睹了这出闹剧的全过程，深沉的眸中隐隐泛起怒意。
秦盛下了差回到府中，换下官服就径直去了秦葳蕤房里。劈头责问道：“今日你在大街上与太傅的车驾冲撞，却拒不避让，是何道理？堂堂相府的小姐，怎地做得如此有失礼仪！”
秦葳蕤正拿了鹤嘴花剪修着瓶中的芍药，神色傲然道，“有失礼仪？我堂堂秦府给他一个佞宠二臣让路，才叫有失礼仪。”
“三妹慎言！”秦盛皱眉看着她，问道：“你何时对太傅怀有如此大的敌意？”
“因为他该死！”
秦葳蕤手下重重一剪，一朵盛开的芍药应声而落，她把那朵花在指尖揉碎，径直丢到地上，冷声道：“儿二哥你瞧着吧，大夏本朝的后位我志在必得，总有一日我要让梁毓跪在我脚下，我要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秦盛看着妹妹的性格越来越偏执，忍不住皱眉，语气已是不善：“且不说你是否能得了这后位，就你如今这骄矜的性子，即使真的封后，只怕也是祸非福。”
“哈，这个二哥尽可放心。”秦葳蕤转头自得地一笑，“正如朝堂是父亲的战场，沙场是你和大哥的战场，后宫则是我的战场。咱们秦家人，何时在战场上战败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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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夜，赵承熹与李适之在宫里商讨屯军垦田的法令拖了些时辰，去到梁府本就比平时晚些，却见先生的病体方有了点起色 ，才一日不见又病的下不了床，扫向福全福满的眼风都带着霍霍刀光。
福全忙把今日所遇之事如实跟陛下禀报了，赵承熹的脸色越发阴沉下来。
梁毓挣扎着坐起，拉着他的手，笑道：“不过是今日略有些疲累，不关旁人的事。”
“先生也忒好性子。容她一个女眷欺到头上来。”赵承熹嘀咕着，握着梁毓的手，按揉着他手上止喘的合谷穴。
福全在一旁听了，心下觉得暗爽。
却听梁毓笑道：“陛下怎地跟福全一样，去跟一个女子较劲？没得失了风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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