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二十八
“哎——梁大人，您这是怎么了？是哪儿不舒服？”
那杨太医看梁毓眼神发直，脸色发青，坐着的身子摇摇欲坠，连忙抓住他的手掌，在虎口穴上用力掐了起来。好一会儿才见他轻咳了两声，眼中也有了些光彩，然而身上已被冷汗湿透。
“太傅大人，您、您还是多歇着吧，下官、下官先退下了。”
杨太医也被他吓得不清，再次检查，觉得暂时没有大碍后，赶忙背着药箱告退了。
梁毓似回过神来，勉强笑笑，“有劳杨太医了。”还想撑起身子，送他一送，却是虚软得使不出一丝力气，只得吩咐福全把人送出去。
待福全把杨太医送出了门回转来，却见先生还坐在榻边，保持着他离开时的姿势，一动不动，似乎是一座冰冷的雕塑。
“……先生？”福全吓得连忙上前去扶住他的身子，却摸了一手的冷汗，已经湿透薄衫。
“你先出去……让我，独自待会儿。”梁毓的手软弱无力的推他，声音低哑难闻。
“先生，衣衫都汗湿了，”福全摸着梁毓的身子冰凉，担忧道：“奴才先给您换了吧。”
“……出去！”梁毓推开他的手，声音低哑中透出一丝坚持。
福全不敢再劝，只得压着担忧道，“那奴婢给您熬点参汤进来。”三步一回头的往外走去。
待福全出去，梁毓就如被抽去了脊梁骨，倒在了榻上。他用尽力气双手搂紧了身子，还是觉得极冷——寒气从骨头缝里冒出来，冻得连血液也凝固了……
福全没敢走远，一直守在外间。他看着天边越积越厚的彤云，也乌沉沉地压在心上。好容易听到先生在里间微弱地唤他，忙三步并作两步进去了。
梁毓撑坐在榻边，见他进来，低弱地吩咐道：“伺候更衣，我要去陈侍郎府上吊唁。”
“先生，您这是……”
福全惊异，那陈慎本就是因为构陷先生而被治罪，先生不计前嫌也罢了，竟然还要去吊唁？而且在外人看来，那陈侍郎就是因为梁毓而遭陛下责难，最终身死。他如今上门，陈府上下能待见他吗！
梁毓自是知道他想什么，微微摇了摇头，“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若不去拜祭一趟，我于心难安。”
福全为难地看他，劝说的话在嘴边转了几圈，又看了看外头阴沉沉的天气，终于找了个委婉的理由道，“先生，如今眼看就要下雨了。您身子不好，可别因此着了风寒。咱们改日再去吧。”
梁毓无力过多解释，径自撑扶着床栏挣扎站起，往衣柜边走去。
“哎，先生您坐着，奴才去给您拿。”福全无法，只得先扶着他坐好，又选了件白色的长袍伺候他换了，装束停当，扶着他慢慢往外走。
才行了几步，梁毓突然扶着门框停下脚步，弱声道，“你去把那瓷瓶里的药，拿两颗来。”
“先生……”福全嗫嚅着道，“顾大夫和何太医都说了，那药不能多吃。咱们不如，换个时候再去吧。”
梁毓一手扶着额头，闭目轻喘，“快去。”
福全只得服侍他吃了药，又缓了半晌，才小心扶着人上了马车。
到了陈府大门外，果然见到门口廊下已经挂起了白幡白花白灯笼。只是，门口人员车马却是稀疏冷清，完全不似一个三品侍郎该有的待遇。
福全略一想，随即明白过来。陈慎在朝堂之上已经被圣上明令大理寺收押，算是罪臣，又是被圣谕杖责致死，可见陛下对他的厌恶之情。有点眼色的官员都怕跟他沾上边徒惹圣怒，哪里还敢明目张胆来吊唁。所谓树倒猢狲散，甚至连本家的亲戚上门的都不多。
唉，哪里像自家先生……福全在心里直叹气，回身把人扶出车厢。就要跟在他身后上门，被梁毓回身拦住了。
“我随诚意来吊唁陈侍郎，只怕他家人会心存芥蒂。你不必跟我进去受那无谓的脸色，且在这里等我就好。”
福全急道，“先生！这怎么能行……”
梁毓摆了摆手，“无妨。”留了福全在身后，自己走上了陈府大门的石阶。
果然陈府的门房一听梁毓报了姓名来历，脸色就颇不好看，奈何来者都是客，只能把他引进了正厅灵堂。
灵堂前陈慎的妻子和两个儿子都在。大儿子陈彦一听见外头知客报了梁毓姓名，立刻两眼发红地冲了出来，拦在梁毓面前，大吼道，“你来这里干什么？是来示威，还是来看好戏？你给我滚出去！”
梁毓平静地看着他，淡淡回应道，“在下与令尊同朝为官，素无恶怨。今日前来只是想略表哀思，别无他意。”说罢绕过陈彦就往里走。
“少来这惺惺作态！你休要踏进去脏了我爹的灵堂！”陈彦大怒，抓住梁毓的衣襟把他往外用力一推！
梁毓本就病弱体虚，脚下虚浮，被他这力道推得连退几步，后背重重撞在廊柱上。立刻眼前昏黑，口中腥气弥漫。他靠着柱子爆发出一阵剧咳。
陈彦冷笑道，“来人，把他叉出去！”
“彦儿，不得无礼。”陈夫人终于发话阻止了儿子的莽撞。
“母亲，对他这种人还需客气？！”
陈夫人没有理会陈彦，她走到梁毓跟前，冷淡道，“梁大人请回吧，想必你也看到了，咱们陈府上下都不欢迎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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