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五十六。
石砚无法，只得让福全跟着，又找宫里禁卫军将领，要了几十人的卫队护送，才终于放行。
梁毓去了太庙。
阳光已经偏西，照不进殿里。大殿上除了庄严肃穆，在幢幢巾幡之下，还多了两分阴森。非是祭祀之日，太庙里只有主殿正中的供桌上燃着烟火香烛。升起的烟雾微微模糊了近处帝王的画像。
梁毓给平武帝的牌位上了香，恭敬地三叩九拜后，跪在蒲团上不起身。
“臣梁毓，自幼蒙恩被宠，十五岁起中举入仕，虽几经起伏，始终不敢忘恩背义。为官谨记社稷为先，为师秉承正身垂范，谨言慎行，不敢稍逾。”
梁毓抬首看着平武帝的画像，在袅袅烟雾间两相对望，双手合十，轻声道：“然臣于陛下之间，却是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情如暗涌，几番离索，终不可弃。今愿与承熹结发同心，白首不离。”
烟雾散去，露出平武帝威严凌厉的双目。梁毓目光宁定，声音平和，“臣明白，此行此心或有违人伦，然钟情无错。臣愿背负全部骂名，九死不悔。百年之后入得泉下，再于尊前请罪受罚。”
他郑重的叩首，之后决然起身，昂首阔步走出了正殿。身后案桌上的香火烟雾升起，再次氤氲了平武帝的双眼。
福全扶着梁毓上了车，正要吩咐回宫，却听他道：“去国子监。”
马车驶过阴荫翠柏的夹道，来到国子监的日晞堂。梁毓照旧留福全在外头，自己往里走去。
福全想起当年先生在日晞堂前跪拜忏悔的往事，心里不禁发憷。重华宫里已经倒了一个，若是这个再倒下，这大夏可真是要换天啦！
他在日晞堂外焦急的来回走动，感觉地面的青石板都被他的鞋底磨亮了，先生仍没出来。他记挂着出来时石砚悄声吩咐，天黑前务必回宫，已保安全无虞。
福全扭头看了看天边最后一抹夕阳就要沉下屋檐，终是按捺不住心焦，轻手轻脚的拉开门，悄悄进去，边想着怎么把人劝走。
却见先生恭敬的点燃了一注香，轻声祷告，“……若是您不同意，就让这香半截而断。弟子黄泉之下再向您请罪。”
他把香插入香炉，“若是您同意了，就让这香一燃到底，弟子……感激不尽。”退回蒲团上，手里握着个锦囊，沉默跪着。
福全看着那单薄孤傲的身影，微弓了笔直的后背，肩膀微塌，从背影也看出虔诚企盼之色，悄然立住了脚步。他在心底忍不住祈祷：阿弥陀佛，九天神佛，这满屋的宏士大儒，不管先生求什么，你们就答应了吧！
屋里的光线暗淡下来，只有那香头的一点红缓缓的往下移。终于在燃尽化为一缕青烟。
福全一直吊着的心终于放下。他正要上前去扶起先生，却见他再次恭敬躬下身去，郑而重之地叩了九个头——三拜九叩，乃是对君主和父母而行的、最重的大礼。
福全看得愣住，梁毓行完重礼，撑着膝盖缓缓起身，因跪得太久而身形踉跄了下，福全忙伸手扶住了，“先生小心。”
却见梁毓眉目舒展，嘴角藏不住一丝欣喜，开口道：“回宫吧。”
“是！”福全扶着梁毓往外走去，恍然觉得先生的脚步都轻快了许多。
梁毓回到重华宫，天已经完全黑了。还没进内殿，就听里面一派喧哗，丁零当啷的物品落地声里，夹杂着慌乱的劝说，“已经派人去找了……陛下稍安，陛下！”
梁毓转过隔屏，恰与踉跄往外走的赵承熹迎面碰上。那人只了件中衣，赤脚踩在烧花金砖上，见到他的一瞬，满脸惊惶被不确定的惊喜所取代，一把抓着他的胳膊上下看了一眼，把人揽进怀里用力搂紧。
“归远，归远……”他没完没了地念着，“我以为你走了，以为那一切都是梦，梦醒了你也不见了……”
“承熹，不是梦。”梁毓微笑着回抱，轻拍他的后背安抚着，“我会一直陪着你……”
他稍稍离开赵承熹的怀抱，深深凝视着他，浅浅笑道：“结发同心，白首不离。”
赵承熹愣住，似乎没听懂他的话，好一会儿才咧开嘴，似哭又似笑，“先生……您，您方才说什么？您再说一遍……”
梁毓的耳根微微发红，眼里倒映着灯火，似天边寒星般明亮，“承熹，我愿陪着你，白首不相离。”
他看到赵承熹眼中狂喜如烟火升空爆开，瞬间散满整张笑脸。他用力把人嵌入怀里，在他耳边一遍遍喃喃，“我没听清，你再说一遍，归远，你再说一遍嘛——”
梁毓耳根更红，抿着唇不肯再说，“陛下，地上凉，你快上床去。”
“叫我承熹。”
“……承熹，快回床上去。”
赵承熹拉着梁毓往床边走，脸上幸福的笑意满溢出来，“先生方才去了哪？”又挨到梁毓耳边，轻声坏笑：“是不是去了月老祠求姻缘呀？”
梁毓：“……”这人果然是给点阳光就灿烂！
然而看着他苍白的脸色因为那灿烂的笑都明亮起来，实在不忍拂了他的兴致，他低声应道：“我去了太庙。”
赵承熹奇道：“你去太庙干什么？”
真正的原因说不出口，梁毓支吾道，“我去求大夏的列位先帝，保佑陛下能平安渡过此劫，安康顺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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