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六十。
面对梁毓的问题，赵承熹动了动喉结，把呼之欲出的答案吞了下去，换了个先生能接受的说辞。
“我打算送太后出城。护送她前往东南房州。”
梁毓的眉毛一跳，立刻露出不赞成之色。赵承熹不待梁毓开言，继续道：“太后年事已高。又是女流之辈，留下也无助于杀敌平叛。您知道，太后的嫡女、恭懋长公主下嫁房州府尹张城钧，张氏是房州高门。虽然张氏不掌兵马，却在地方上影响力巨大。”
梁毓听出了他的话外之音，口中发涩，“陛下，如今安排这些为时尚早。”
赵承熹淡淡地笑了笑，把手藏在梁毓的斗篷里，不着痕迹地把人自己怀里搂了搂，“不早了，只有两天时间谋划了。若是天不佑朕，泰王后日就能打到京城。到时候要出去就难了……”
“陛下！”梁毓真的怒了，“还未开战，作为君王就想着战败后路，让下面的将士作何感想？他们还何来必胜的信念，死战的军心？”
赵承熹不躁不怒，看着梁毓露出一丝温柔的笑，“不，归远。这宫城里的任何人都能退，都能降，那些朝臣将士若是降了，至不济还能留下一条性命。唯有我，不能退不能降！身为国君，我若降了，只有死路一条；我若退了，则再无颜踏进这宫城一步。所以，我定然会死战到底。”
“这后路不是为我自己铺的，是为天下谋。”
他的目光投向下面寥落的灯火，“太后到了房州，有长公主和张城钧从旁协助，必然能以皇室之名召集起一股势力，则将来若是太后愿意尊泰王为帝，这股力量可以协助新帝稳定南方。”
梁毓脸色煞白，绷紧了下颚的弧线。他从知道泰王谋反的消息起，就一门心思想着如何帮赵承熹度过难关，从来不考虑是否会失败的可能性。
也是因为他看淡了生死，潜意识中认为若是尽了全力也守不住京城，大不了一死殉城，绝不苟活。却从未像赵承熹这样，以社稷江山的角度考虑过，若是守城失败，这个天下将何去何从。
说到底，这江山还是赵氏的江山，只要政治清明，国泰民安，百姓也不太关心，龙椅上坐的人到底是赵承熹还是赵祁钺。
然而一想到那样的结局，他的心就刀割般的疼得喘不过气来，手不自觉扶上心口，嘴唇微颤，“可是……可是，那样江山，已经没有你了……”
此话一出，梁毓蓦然醒悟，原来自己一直都是“认主”的。当年为了知遇之恩而报效平武帝；后来因为平武帝认可赵承昀，他则尽心助赵承昀习帝王之术；直到后来赵承熹费尽方法找他回京，他才真正尽心辅佐赵承熹，然而如今……
原来半生筹谋帷幄，鞠躬尽瘁，到头来竟是天意弄人！
然而，赵承熹微笑着抬手抚上梁毓的脸，眼中尽是缱绻柔光。
——只要这江山中有你，足矣。
赵承熹假装淡然道：“自然，到了房州，太后若是不愿奉逆贼为帝，也可以皇室为名，出兵讨伐逆贼，另立新主。”
“另立新主？你打算让这江山落入……”梁毓再次瞪大了眼睛，只觉得今夜几乎要跟不上赵承熹的思维。当今太后只有恭懋长公主一个嫡女，难不成要立一位女帝新主吗？
然而转念一想，明白过来，“不对！陛下您说的是……琅州那位？”
平武帝登基前，其弟兴王被查出贪污军款，暗养私兵。当时的隆嘉帝盛怒之下，把其废为庶人，贬去南荒琅州。前几年传来废兴王的死讯，只留下两子，大的已及冠，小的只有八岁。而琅州离房州不远，长公主嫁过去后，还曾经派人去看望过自己的叔叔和表弟。
若是真要建立政权南北对立的话，琅州兴王之后，无疑是最佳人选。
“你是想让太后另立废兴王之子……”
赵承熹把手指竖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只是这样一来，百年安定的大夏朝，难免要陷入战乱之苦了。归远，届时乱世时局，这大夏江山唯有交给你，我才放心。”
梁毓再次愣住，不可置信道：“承熹……你要我，要我也离开？”
“是。我要让你掌玉玺金印，与太后一起去房州。最终与泰王对峙，最终是废是立，是战是降，全凭你来决断。”赵承熹声音温柔，却果断决绝，尽显帝王本色。他看着梁毓变得越来越苍白的脸色，忍着心中剧痛，还是狠心把话说完。
“归远，这大夏江山的前路，我要由你来掌握！”
“不！不可能！我不干！”
梁毓猛地推开赵承熹，失措地后退两步，反抗之激烈让远处的马原都警惕地往这边走了两步。看到赵承熹制止的目光后，才迟疑的顿住脚步。
梁毓踉跄退到后背顶撞到城墙才停下来，也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他深深吸了口气，任由冷冽的寒气在胸臆间凌迟，一字一句道：“陛下，请恕微臣失礼之罪，但陛下的命令，恕臣下难以遵从。无论战况如何，臣将誓与宫城共存亡！”
赵承熹暗叹了一口气，即使拿出国家大义也无法让他离开吗。他素知梁毓性格中的冷硬之处，宁折不弯，此时万万逼迫不得。
他慢慢走近梁毓，重新执起他的双手，轻声道：“归远，这不过是防患于未然之计。你也说了，我不一定就会输。但你也常教导我，要未雨绸缪不是？若是杨箭的兵马能赶来，勤王成功。我即刻去迎你们回来，可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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