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打断他：“我已在桂林机场，一会儿飞机回渝。”
“子璇，我是特意来——”
我再次打断他：“真不巧，临时有事，改变计划。”我冷冷地说，心中却是七上八下的，真怕自己沉不住气，不小心又被他俘虏了去。
讲完电话，我长长地吁出一口气。小安看我神色异样，早已觉察出端倪，问我是不是男朋友的电话。我点点头，告诉他方才电话里面讲的，他笑笑，无奈地耸耸肩，摊开手，也没再说什么。
我登上回程飞机，结束四天的阳朔之旅。小安与我相处愉快，他是个很好的伙伴，我头一回发觉年轻男孩子有他们的可爱之处，阳光朝气、活力四射，偶尔，还有那么一点点酷，他们的路，有无限可能。
从前是我关起门来看不见而已。
毓辰和念生出事，真是一桩意外，我在飞机上一直担心。而最大之意外，肖展庭居然来阳朔找我，事先也没有对我讲过，想想也是，他的行程何时需要向我报告？更加不可思议的是，他阴差阳错地扑了空，世间的事情竟然这样奇妙，难道真是命运安排我们在此错过？我们就这样错过了这趟逍遥时光，心中有异样感觉，但知道他来阳朔找我，已并不觉得多遗憾。
下飞机到家已有十点，速速打电话给毓辰，问她在什么地方，我奔过去。
她说已经转到新桥医院。我心急火燎地赶到那里，全体在休息室等，魏家的人都在，神色悲恸，念生的母亲在饮泣。毓辰坐在一旁，头上贴着胶布，左手打着石膏固定，眼睛红肿着，像个破洋娃娃。毓辰的母亲坐在她的旁边，一只手环住女儿的肩膀，似在安慰她。
我朝她们走过去，毓辰站起来，我们轻轻拥抱。
魏念生在第二次抢救中。
没过多久，有位医生神色凝重地出来，众人齐齐围上去。我远远站着，透过他们身体间的空隙，依稀看到医生做出无能为力的手势，又听见医生叫家属进去见最后一面。于他们来说，我是外人，只站在门外等。先是魏父魏母进去，然后是毓辰。她已泪流满面，泣不成声，不成人样，拉我陪她一起。
念生躺在白色被单底下，脸颊上有干涸的血迹，床头分布各种仪器，监控他的生命迹象。平素精力旺盛的人，曾经的运动健将，此时此刻却安静得可怕，他的生命活力正在消失，我仿佛嗅到死亡的气息。
毓辰伸进被单拉他的手，念生微微侧过脸望向她，面色苍白，眼中诸多不舍，嘴唇嚅动几下，声音含糊不清，毓辰俯身，低下头将耳朵贴近……
我不清楚念生在他短暂生命的最后时刻对毓辰讲了什么。我想，爱人之间一定有很多语言，我们用一辈子的时间和自己的爱人说话，以及倾听。只是他们之间的话，再也讲不完了。
恍惚间，我回忆起许多年以前，我们三个手拉手走在大街上，念生弯腰替毓辰系鞋带的场景，恋爱中的幸福溢出来，令我深深感动，那一幕至今珍藏于我心中。
念生的葬礼定在两天后举行。
我亲眼目睹了一个年轻生命的离去。生命的消逝，似乎成了眨眼间的事情，而我们又那样无能为力。这件事深深震撼了我。毓辰从开始的号啕大哭、泣不成声，到后来的小声啜泣，最后唯有默默流泪。悲伤日复一日地持续着。
有个晚上，我过去陪她，她将中指上的那枚订婚指环脱下来把玩，我们这样在窗前怔怔地坐至深夜，在一张床上睡觉。半夜醒来，听见她在抽泣、擦眼泪，我却不知怎样安慰她。
“子璇，我们都快要结婚了。”半晌，毓辰说出这么一句。
“毓辰，一切都会过去。”我翻身过去抱她的肩，试图安慰她，“时间将会平复一切伤痛。”
黑暗中，毓辰抓住我的手，惶惶地说：“你不知道，我真的很想嫁给他，心中已经想了那个时刻一千次，日子早已定下，我们眼巴巴地望着那天的到来。”
“他知道的，在他心中，你已是他的新娘。”
“可是现在……再也见不到他了……你不明白，失去他多可怕。就好像，突然之间天塌下来，再没有人帮我顶……”她的声音颤抖，那种悲伤的情绪感染了我。
是的，爱人的生死别离，一定撕心裂肺，尚未经历的人怎能完全体会？
念生的死带来的悲伤如漫漫流水一般，侵蚀着以后的每一个日子。毓辰在家休息一个月，胳膊的伤基本复原，可心里的伤，恐怕再难平复。
毓辰搬出了魏家为他们结婚准备的新房。那天，我去帮她收拾行李，她对我讲，思念在这里一刻都不会停歇。
我叹口气：“念生已经不在了，你总要好好过自己的生活。”
她呆呆地告诉我，念生临走时也对她说了这样的话。眼泪顺着她瘦削的脸颊淌下来，怪可怜。
毓辰，我要走了，你以后一定要快快乐乐地生活下去。我在心中猜度，念生可是这样说的？
我常去看她，屋子里烟草与香水味交织在一起，十分颓败。江毓辰像个破洋娃娃，脸色苍白，头发枯黄，衣服裙子一律是复古的颜色，倚在沙发一角，抽一根长长的雪茄。她抽那种细的，据说，那东西抽多了会有点醉，疯疯癫癫的，也不知道为什么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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