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家乡三年有余。许多往事已经模糊。有时候，感觉自己已经活了一生那么久、走了一生那么长。所幸的是，我时常觉得满足、极少极少感到寂寞孤单，有父亲母亲、有孩子、有丈夫，一家人和和睦睦地生活，不正是别人眼中的幸福家庭吗？还有什么可以不快乐不满足的呢？
又或许是，期望少了，便容易获得快乐。
毓辰说：“子璇，我觉得你变了，有时候超乎寻常的平静。”
“我心安宁。”
“以前不是这样的，从前的你更加鲜活，那时候你对生活有很多追求、很多理想。”
从前的我是什么样子的呢？自己都差点想不起来。只记得，从前的我要很多很多爱，要甜蜜丰富的生活，还有，许许多多的事业、生活理想……那时候我不明白，什么事情都要有个限度，放手也会有快乐。
“你真的一点不担心？”毓辰小心地问。
“现在只想别人少为我担心。毓辰，你也不要担心我。”
“好，好。袁自立和小娣什么时候回来？”
“过些日子吧。他还有工作要处理。”
她在替我操心：“哦，你放心他带孩子？”
我和江毓辰之间没有秘密。
“有什么不放心呢？一直这样过来的，他会是个合格父亲。”
毓辰还想说什么，欲言又止：“我和乔仕恩过两天回来。”
“嗯，嗯。到时见。”
“好，回来再叙。”
三天后，毓辰和乔仕恩回渝，约我在万豪酒店吃饭。
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很想尝尝家乡的特色菜，无奈被他们拉来这种地方，毓辰还挑清淡的菜点，真是不痛快。虽然我知道他们也是为我的健康着想。
乔仕恩成熟了几分，许多年前，完全想不到他竟然会有这样衣冠楚楚的模样，从前的他，带着几分游戏人生的不羁。毓辰依然漂亮，只是少了一点生动活泼。
他们说我也变了，眼神迷离，脸色苍白，有些颓废的样子。奇怪，三年多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我们这些年轻人变化不小，倒是父亲母亲反而没有什么改变，因为他们经历太多已不容易改变？那么他呢？
我们聊起这三年多以来各自的生活、工作，不知不觉就过了两个小时。以前，毓辰在电话中还不时提起肖，自从我生病之后，倒忌讳起来，再也没直接提过他的事。他们不说，我自然也不问。吃得差不多了，乔仕恩出去埋单，只剩我和毓辰两人在房间。她小心翼翼地凑过来：“这次回来，想不想见见他？”
“不见最好吧。”
“真的？子璇你不怕——
“怕自己死了再也见不到了？”
“胡说什么？”毓辰连忙解释，“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弯下腰哈哈大笑，这大抵是一个十二分出乎她意料的举动，毓辰目瞪口呆地望着我。
“毓辰，我们之间，有什么话不可以说，还忌讳这些做什么？我当然知道，找不到匹配的骨髓，或者移植失败，我都会死掉，并且用不了多少时间。回来之前，已经做最坏的打算。”
“那孩子——”
我打断她：“自立喜欢小孩子，他答应我好好抚养小娣长大。”
“你真的放心？那样的家庭环境不利于儿童成长。”
“妈妈会帮我。或许可以小的时候在国内，大了再出去读书，那边教育不错。”
“你——”
“毓辰，你忘了，我们之间没有秘密。有些事，我的父母知道，但袁家的人并不知道。”
“哦，哦。也是。志愿者的检验结果何时出来？”
“下周。”
毓辰太了解我，直接点中要害。其实，小娣的将来，一直是困扰着我的问题，我也一直没有想好。有时候我抱着乐观的态度，想着，幸运的话，能够找到完全匹配的骨髓，或许我的病会好起来，这些困惑便不存在了。假如上帝并不愿意眷顾我呢？我真的没有想出一个稳妥的安排。父母亲本是我最放心依靠的人，可我和自立那些不见光的秘密，又使我和父母之间像是隔着一层，无法向他们敞开心扉。
过了两天，毓辰打电话来：“子璇，真是机缘巧合。”
“什么？”
“你说巧不巧，那天，咱们吃过饭回家，乔告诉我，他在万豪碰到了老肖。”
“哦……”也正常，那是他以前常去的地方，“乔没说什么吧？”
“他没说。不过，昨晚，你猜我接到谁的电话？”毓辰神秘兮兮的。
我心里略微有些紧张，不吭声，我不想猜，等毓辰自己告诉我。
“肖展庭。他问我你是不是回来了，我想起你给我说最好不见他，就说‘没有啊’，你猜他讲什么？”
“什么呢？别卖关子。”
“他说——那天在万豪酒店门口看到一个人，特别像你，又在里面碰到乔仕恩，所以问问是不是你回来了。怎么这么巧？吓得我出了冷汗。”毓辰夸张地说。
她说得没错。的确巧。世界上的事就是这样。
从前，我那样强烈地想去把握命运，改变命运，偏偏碰壁。现在的我，再也不想劳心劳力去强求什么，一切随缘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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