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他是大周的皇子,唯一的皇子。
“呀。下雪了。”
身后的小太监伸出手接了些零散的雪花。
这是初雪,刚开始下还不算很大,落到身上便化成了水,将衣衫沾的暗暗一层。
顾璨也抬头看,深秋的雪来的又快又急,不断有雪花飘落到顾璨的脸上,落在他眉上,眼上,凝成点点的露。
小太监要来给他擦拭,他抬手制止,接过帕子一点一点地擦干净后淡淡说道:“回去吧。”
这是皇家的仪态,举手投足之间高贵出尘,小太监恍惚间,看到了那位他只见过一面的大周皇帝陛下的影子。
他没敢说。宫里人人都知道,陛下不喜殿下,至于原因,那是阖宫都不敢提的密隐。
皇子殿内此时静的可怕,明芽不时地偷眼瞧着在窗边看雪的一身龙袍之人。
顾璨步履稳健地回了皇子殿,一路雪花飘飞,他恍若从雪里走出来。
顾隋时站到殿前,与他隔雪相望,“回来了。”
顾璨毕竟才只有十岁,这是这位高高在上的大周皇帝第一次与他对话,他滞住脚步,低声应了一声。
“是。”
到底是十年生疏,即便血浓于水,还远远称不上亲近。
顾璨的眉眼越来越像他的母亲了,纯澈如泉。顾隋时静静地望着他,顾璨不知道这个目光的含义,也许是他的长相略有那么几分像他从未谋面的母亲吧。
他五岁那年,第一次了解到死亡这两个字眼背后的含义。
一场生辰宴吃的安静严肃,皇家的礼仪秉持着食不言,待顾璨放下玉筷之后,顾隋时便淡淡开口。
“你想出宫?”
顾璨身子僵了一下,跪到地上行礼,“还望父皇恩准。”
殿内静了许久,头顶传来顾隋时的声音,“那便去吧。”
“谢父皇。”
这是父子二人如此久以来的唯一一次对话,顾隋时没有多停留,便起身走了出去。
他走到殿外,雪落到肩上,伸手接了一些,“初雪。”
她走的那天也是初雪。
她的儿子同她一样,向往着宫外的热闹红尘,向往着喧嚣百姓。
顾隋时回到风栖宫,回到那张躺了十年的榻上,这十年来他从未梦到过她,梦里茫白如雪,无边无尽。
这个梦他做了许多次,隔世经年,岁月变迁,他等了纪纤十年。
纤纤,你何时回来?
冬雪冰了又融,顾隋时一直在等,守在深宫里,独自一人倥偬,寥落半生。
五年,十年。春夏秋冬,年年四季,岁岁轮转。
顾璨在行完冠礼的那一日被封为太子,号端灵。十年,他个头蹿得极快,四爪蟒绕在皇子服上,高贵出尘。
大周的皇帝将新太子唤到紫宸殿前,端灵太子皇服隆重,一路走来,竟然没有沾上半点雪,尽数滑落下来。
他愈发地像纪纤了,眼眸纯澈,明亮如星。
二十年生疏父子,他坐着,他跪着,一时间竟然开口无言,哑然涩声。
“你长大了。”
到头来,只有生涩的一句话。帝王之家,从来只有君臣,没有父子。
“是时候该替朕管理这个国家了。”
端灵太子规规矩矩地行了一礼,重重叩首,“顾璨,谨遵父亲旨意。”
顾隋时从龙椅之上缓缓走下来,从容稳健,他伸手将顾璨扶起,转首望向殿上的金灿灿的龙椅,“坐上去。”
顾璨愣了一下,顾隋时望着他的眼睛,就像隔着他看向远方的故人,悠远,沉静。
“你是太子,还是朕的儿子。”
于是顾璨挺直背,走向大殿之上的龙椅,高台之上,甚至能将整座京城一览而尽。原来,这便是至高无上的滋味。
他缓缓坐下来,天地之间,仿若山河永慕,亘古长鸣。
顾璨微微低头,看向自己的父亲,顾隋时眼中竟然含着笑意。他猛地瞥到这位大周的开国皇帝鬓边,泛了银丝,容颜也不再复当年。
英明神武的大周开国皇帝,不知道何时,已显颓态。
“父亲……”
一个王朝的鼎盛需要几十年的国力基础,顾隋时的半生都在遵着纪纤的话,守在皇宫内,为顾璨的江山堆下强盛国力。
为大周国祚绵长,千秋万代,打下基础。
“朕知道,朕从来不是一个好父亲。”
顾璨猛地站起身,微红了眼眶。
顾隋时微笑望着他,“朕从没同你说过你的母亲,她是个很好的女子。”
他说起纪纤,面上浮起一个笑,“你的眼睛长得很像她。”
“朕一手创下来的江山,如今交给你了。”
“愿,大周国祚绵长,千秋万代。”
顾璨正欲说些什么,却被顾隋时摆摆手打断。顾璨看他转身,背影挺拔,步履缓缓,踏进了漫漫时光里。
永纪二十一年,大周帝封皇后之子为太子,号端灵。同年,禅于端灵太子。
顾璨的登基那一天,日朗风清,金光大耀紫宸殿,礼乐之声腾在皇宫各处,举国欢庆。
顾隋时收拾好行装,身后是已经白发苍苍的高瑛,他瞥了他一眼,“不归乡了?”
高瑛笑呵呵地摆摆手,“不如随着陛下去游历天下。”
一入了深宫,便是不完人了,再归乡又有何意思。
顾隋时没再多说,将目光放到皇宫外的京城里,新帝登基万民同乐,天下大庆,他踏出宫门,在一片皇宫礼乐声中隐进人群里。
他要替纪纤去看看这天下,这个,她至死都在念着的江山。
他淌过大江大河,走过三川五岳,从江南烟雨迷蒙到大漠孤烟壮阔,步履不停,风雨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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