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顿午膳，为了让顾璨和顾隋时的关系能亲近些，纪纤抛掉了那套“食不言寝不语”的礼仪。
但顾家两父子却都是个冷冰冰的性子，桌上除了她说话，顾隋时附和几句，就再也没有了别的声音。
顾璨从头至尾，一句话都没说，半个字都没有。
“阿璨。”纪纤忽然地唤到了他的名字。
顾璨放下碗筷，抬头看她，“是。”
“之前给你送的那些东西还喜欢吗？”纪纤说的是之前的那些箱笼。她在生之前给顾璨准备了许多东西，只可惜顾璨从未接触到罢了。
顾璨手指一顿，“是，只不过以儿臣现在的身量已经用不到了。”
他长得很快，从牙牙学语蹒跚学步，到如今的个头，小小少年郎，纪纤与顾隋时都没有在他身旁。
桌上静了一瞬。
也许桌上的气氛凝住了，纪纤又赶忙转开话题，笑道：“过几日母亲带你出宫好不好？”
顾璨显然愣了一下，他从小到大，都没出过宫，在这四四方方的宫廷长大，没想到他的母亲竟然会提出这件事。
“世间红尘，热闹喧嚣，你总要去看看的。”纪纤抓上他的手，双眸弯弯，眼睛像含了星。
她的手很温暖，摸着他的手甚至让他觉得有些发烫，一点一点，顺着手臂烫上去。
顾璨募地抽回手，低低地应了一声，“好。”
纪纤眼里的光，黯了一下，又很快亮起。很多事情不是一蹴而就的，他能和她一起出宫，就已经很好了。
她这般想着，面上又扬起笑，又柔又软。
顾隋时突然站起身，语气一如既往地冷淡，“顾璨。你随朕来。”
*
春日温柔，即便是正午朗日当空的时候，也不会显得有多热，暖洋洋的。
纪纤走到顾璨的书案前，瞧见了他书案角的那碟桂花糕，已经失了水分，表面泛硬，日光照下来，反倒显得更孤寂了。
一旁的明芽见了，有些小心翼翼道：“啊，这是前几日殿下吩咐奴婢做的，看来是殿下不喜欢。”
皇子殿内，若是不吃的东西，下人仆从又怎么可能会不搬走，留在书案角，只怕是因为有顾璨的吩咐。
纪纤手指点在鎏金白瓷碟子边缘，“没这般简单吧。”
明芽迟疑着不敢答话，纪纤将目光放在了顾璨案上摊开的一本书里，她翻了翻，《孟子》。
“他平日里只看这些书？”
“是。这些都是殿下的功课，第二日陈大儒还要考绩呢。”
陈大儒是顾璨的夫子，德高望重，乃天下文人之首。
纪纤叹了口气，正想说些什么，被后殿深处传来的动静惊到。
“砰————”
瓷器碰碎在地上的声音。
“怎么回事！”
这声音显然是从顾璨和顾隋时所待的地方传出来的，仿若一股重力将所有瓷器都摔在了地上，支离破碎，满地狼藉。纪纤来不及多想，向后殿跑了过去。
顾璨跪在顾隋时面前，身侧摔了一地的瓷器残骸，甚至他脸上也有了一道血痕。
细细的，却刺眼至极，顺着脸颊流出血。
他跪着，望着居高临下的顾隋时，“陛下当真是会说笑。”
“既然不将我当做您的儿子，又何必在此以权势压迫我在皇后娘娘面前惺惺作态？”
也许是气氛太过于凝滞胶着，两人都没有看到纪纤的到来，他跪着，他站着，她的丈夫与她的儿子，针锋相对，水火不容。
顾璨冷笑了一声，“从小我就是个没有母亲的孩子，宫里的人也从不敢在我面前提起过我的母亲。”
“五年，是沉虚子国师将我养大，十年，我独自一人在这深宫之中长大。”
“什么父亲母亲，什么父皇母后。陛下，想必这还是您第一次踏足皇子殿吧？”
“现如今想父慈子孝了，做给谁看！”
顾隋时盯着顾璨微抬的脸，他的眼睛很亮，确实和纪纤长得很像。眸色沉了又沉，扬起手。
一道女声传来，瞬间将这场无稽的闹剧撕开，噼里啪啦地砰一声破碎。
“阿璨！”
顾隋时扬起的手停住，就连顾璨脸上也有几分惊愕。
纪纤靠在门边，将二人的争吵听得清清楚楚，一字不落。她走过来，踩到地上的瓷器，发出细细碎碎的响。
将顾隋时扬起的手拉了下来，旋即又掏出怀里的帕子给顾璨擦掉他颊边的血迹，笑了笑，“以后是要娶姑娘的，可不能破了相。”
她的语气温柔，对方才的话一个字都没有提。
微微抬高了声音，唤来外间的宫女，“来人。把这些狼藉收拾了。”
宫女很快施施然进来，到底是宫里的人，看到这般情形也没有出声，手脚麻利地将东西收拾的干干净净，连头都没敢抬。
纪纤这个时候竟然还有心思开玩笑，“皇子殿里的宫女手脚倒是快。”
似乎是被纪纤的态度弄愣了，顾璨低下头，微微别过脸。
顾隋时冷着脸，被纪纤拉到椅子上坐下，旋即又将顾璨扶起。在碰到顾璨的时候，他的手臂明显地一僵，但还是没避开。
“你们啊。”纪纤目光在父子二人之间巡视了片刻，“倒还真是父子，性子都是一个样。”
她似乎被这句话逗笑，自己倒是先轻轻笑了起来，见二人没有反应，极轻地叹了口气。
“阿璨。我知道你怪我和你父亲。”
顾璨听了，梗着脖子，没出声。
“我看了，风栖宫送过去的箱笼，你都没碰就扔去库房了。”
“当年在生你之前就已经知道了自己会死。”纪纤握了握拳，唇角带笑就将这些话说了出来，“你父亲，却并不知道。”
顾隋时转头看她，她侧脸似玉，眼眸如星，甚至还带着些清浅又狡黠的笑意。
他陡然生起气来，她就这样不在意自己的死活吗？
“国师跟跟我说，生下你，我就会死。”
纪纤又清浅地扔下一句话，将所有维持在表面的平静统统打碎，撕开，暴露出底下凌厉的锋刃，插进心脏，成了不见血的裂痕。
顾璨猛地抬头，心头涌起莫名其妙的酸涩，轰的一声，席卷全身上下。良久，他又转过头。
纪纤对此也不在意，轻轻笑了笑，“但我还是将你生下了。”
“这对你父亲很不公平，对你也很不公平，我知道。”
“但你注定是大周未来的皇帝，注定为大周鼎盛辉煌做出贡献，大周盛世，注定是在你手下，才能造出来。”
“所以我将你生了下来，因为你是我和你父亲的儿子，是大周的皇子，未来的皇帝。”
“很抱歉，我没有尽到一个作为母亲的责任，没有陪在你身旁。”
室内静的可怕，落针可闻。纪纤又对着顾璨笑起来，她抓上顾隋时的手，向他走来。
“现在我回来了，阿璨，我是母亲，原谅我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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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多包涵
还有两更。
十二点前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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