咄必的样子让我有些心惊。我远远地看着他,竟怎么也寻不到记忆中的那个飞扬鲜亮的影子。苏成曾说咄必变了,我也忍不住的想过他会变成什么样子,是不是变成咄吉那样阴鸷孤沉。
然而不是。我甚至觉得他变成咄吉那样会好一些,而不是现在这种黯淡,像冬天里落尽了葱绿的树,萎顿干枯,瘦得像个衣服架子,颧骨高高凸起,眼窝深陷。纵然高坐着,立于千军万马之前,却还不如当年在蓟县身着布衣时,那掩不住的骄傲,忽略不掉神采竟全都不见了。
我低下头,额头抵在粗糙的城垛子上忍不住笑了一下。这很好不是吗?我得日子难熬,他的日子看上去更不好过。云昭他得不到,我也不再帮他,背负着对咄吉的恨还要忍着咄吉对他的打压弹制。就算不是我亲手将他打翻在地,看着他这副模样我心里也该是痛快的。
该是痛快的,却为什么没觉得痛快?反而像是有什么东西堵在胸口,咽不下也吐不出。
我缓缓地闭上眼,竟落下泪来。
“木子!”我的肩上被人拍了一下。我吓了一跳,抹抹眼睛回过身去,见柳玉璋正兴冲冲的站在我的身后,手里拿了跟手臂粗的木棒。
“你怎么来了!”我楞了一下,再看看他手里的棒子便忍不住来了气,“不是跟你说……”我声音略大了一些,引来旁边人的侧目,便只好压低些声音斥道:“不是跟你说好好藏着的嘛!”
“你都跑上来了,我岂能像个懦夫似的藏着。”他挥了挥手里的木棒子,“没事,我跟你一起啊。”
“你……”我点了他几下,不知道是该生气还是该感动。“你不怕死啊你!”
“怕啊。可是,我想如果我就那么藏着,将来王小姐问我‘突厥兵临城下的时候你在做什么’,我怎么好意思说我藏在窄巷的笸箩后面,会被她瞧不起的好不好!”
“那你就不会说你在城墙御敌吗?她又看不见,笨啊。”
“不好不好。”柳玉璋十分认真地摇了摇头,“上次郭公子在撷花苑摆生辰酒,我骗她说我没去,结果被她知道了,生了我好一顿的气,险些再也不理我了。我可不敢再骗她。”
我怔了怔,有点愧疚地摸摸鼻子,讪讪地说:“好,不骗是对的。”
“是啊。其实我去撷花苑也没做什么,王家二哥看见我搂着个女子,其实是那女子突然犯了心口疼的毛病,我扶她下楼去找老鸨子而已。真真冤枉,一时好心差点断送自己的大好姻缘,以后那种地方还是不要去的好。木子?想什么呢?”
“没什么。躲好了,别露出头来,箭矢不长眼的。”我把他往回推了推,又转头看了一眼城下,咄必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离开了。我径自出了一会儿神,甩甩头不再胡思乱想。
城下的突厥军一直没有动静,这边守城的军民也从最开始的紧绷状态中逐渐放松了下来。至傍晚,我和柳玉璋都饿得有气无力的,我跑去抓我上来的那个士兵那问有没有吃的,他回我道:“城内储备的口粮不多,突厥兵还不知道会围多久,眼下还没开打,所以一天只供一顿饭。”
“一天一顿也好啊,今天的呢?”
他莫名其妙的看着我:“早饭你没吃吗?”
我哭丧着脸回到了柳玉璋旁边,对着满眼期待的他摊了摊手,他立刻瘫在了地上。夜幕渐渐降临,外城城墙上点了火把,官兵走动的也频繁了起来。我和柳玉璋扛不住困饿,抵着头睡了过去。
半夜里梦见自己在一条路上走着,远处有一盏灯,我走过去发现竟然是廖婆的烧鸡店,店门口挂了一溜酱红鲜亮的烧鸡。我大喜过望跳起脚去摘,可手还没碰到,却见那些烧鸡竟都扑扇扑扇翅膀飞走了。我急得大喊:“别走!别走!”
手忽然被人抓住,触感坚硬而冰凉,有个声音在我耳边轻声地说:“不走。”
我迷迷糊糊地嗯了一声,意识即将昏沉的时候忽然一个激灵,猛地睁开眼睛努力地看了看,发现自己还在城墙上。外城的火把依然亮着,我借着微弱的火光看了一眼歪睡在一边的柳玉璋,稍稍松了口气。
还未等这口气呼出来,我突然意识到了不对。我跟柳玉璋靠在一起睡了过去,他现在歪在一边,那我靠着的是谁?
我低头看了一眼,发现自己的手被人紧紧地握着。不对!这事情不对!我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惊惶地往旁边挣脱,可那只手一用力便将我拽了回去。我跌在一个人的身上,一抬眼,便看见了那双银灰色的眸子。
他换了一身中原的装束,像所有人一样倚坐在墙根,一双眼明亮如天上星子,目光灼热的仿佛想把我烧熔了一般。我楞了好一会儿,恍惚觉得自己是在做梦,可是远处火把烈烈燃烧的声音,空气里火油的味道,城墙上掠过的凉风,还有手掌上传来的触感都无一不真实。
我要退,要挣脱开他的钳制,他却分毫不让。
“别走……”他低声的说,声音里有难抑的哽咽,“求你别走。”
我死死地咬着嘴唇,我想哭、想笑,想骂,却不知道哪一种才是自己此刻的心情。他竟然就这么出现了,身为将领在两军阵前竟孤身一人上了城墙。这一瞬间我完全不知道应该怎么做才是对的。理论上我该大喊一声,让士兵擒了他;理智上我该扇他一个巴掌让他滚;感情上我很想要大哭一场。可是现在,我什么都做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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