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饭！”陈潭将一簋糙米饭重重地蹲在了沈佑安面前。
这是离甘州不远的张掖河边。半月的时间，四人已经西行了几百里地。
谢岚山心细，在室外的长亭中吃饭也要铺好竹席，张好食案，务必要将沈佑安伺候的妥妥帖帖，让沈佑安不禁联想到被喂得肥肥的，年下出栏待宰的猪。
陈潭却没有那么好的脾气。他自小就看沈佑安不顺眼，一路上趁着沈佑安虎落平阳，事事难为，句句针对。
沈佑安眼睛看不太清楚，右手摸索到桌面上，摸到了筷子。——他的眼睛其实远没有严重到不能辨物的程度，朦朦胧胧亦能看见些轮廓，只是有意示弱，故意右手捏着筷子，茫然地坐在食案之前。
陈潭最看不得他这副样子，指着他的鼻子大吼道：“你装什么？！拖后腿的东西！若不是你，我们早感到敦煌，赶到师尊身边了！”
沈佑安心里早把陈潭打了三百遍，只是脸上仍然装作无辜的样子，眼神涣散，努力睁大双眼，表情有一些怯怯的委屈。
谢娘对这个眼神简直没有抵抗力，她有些生气，双手握住沈佑安的左手，带他摸到了碗边，扭头冲陈潭道：“你那么凶做什么？他看不见是拜谁所赐？！被鹤九皋劫掠能怪他吗？换你你试试？你若是能从鹤九皋手里逃走，算我服你。”
陈潭面孔都扭曲了，他武功不济，这在全江湖人面前都暴露过一次了。微一真人江寻久的开山大弟子，无论从家世、从才学、从风貌、从武功，都比不过小他九岁的小弟子沈佑安，已经让整个江湖正道都看了笑话。如今谢娘旧事重提，他心中之不甘不忿可想而知。
“算了，谢娘，你们别吵了，过来坐。”沈佑安说着默默端起敞口的粗瓷碗，杵了一筷子米饭，塞进了嘴巴里。他既然有心示弱，便故意不去动桌上的鱼肉，只低着头一筷子一筷子地往嘴里扒饭。
谢娘看了心疼，人家师兄弟的事情，又不好怎么说，便闷不吭声往沈佑安的碗里夹菜。
谢岚山从外面进来，双臂抱着剑，刚迈进屋里，便察觉气氛不对。他左右四顾，观察了一下沈佑安的脸色，又没发现什么端倪：“吃好了吗？该上路了。”
从这里西去三十里，有一个小瀑布，沉了盈汪汪一池寒潭。
众人奔波了半月了，身上都沾染了不少灰土，只是天寒地冻，谢娘没有武艺傍身，并不敢轻易下水，就坐在岸边沉默地洗洗自己的衣裳。
谢岚山和陈潭一前一后走进瀑布后面的空洞里，谢岚山回头嘱咐谢娘道：“谢娘，佑安眼睛不方便，你盯着他一点。”
谢娘应了，手上动作不停，眼睛却一直盯着沈佑安。
沈佑安坐在瀑布底下的青石上，仰头正对着瀑布，任冰凉的水柱大力地冲刷上自己的身体。
他后背伤痕未愈，被带着冰碴的水流一冲，刚刚结好的痂又有些破损，几丝淡淡的血痕顺着脊梁滚下来，落进身下的寒潭里。沈佑安不以为意，他冲够了，甩甩头发，胸膛白皙的肌肉被凉水击打，泛起红色。他随手搓了几下，手指无意间碰到了受凉凸起的乳尖。细白有力的指尖，几丝淡淡的血痕，和褐色的一粒小豆，有一种自渎一般的诱惑感。
谢娘本来在偷看他，不知为什么，沈佑安这样高大壮实孔武有力，与妖娆魅惑完全沾不上边的大男人，在那一刻突然浑身散发出一种原始的诱惑。谢娘脸上一红，猛然低下头去，不敢再看。
沈佑安趁她低头，悄无生息地往潭后走了几步。那潭水击打的声音很大，把潭水后面山洞中的谈话声都遮掩了，沈佑安默默后退几步，将耳朵贴在了身后的石壁上。
谢岚山三下五除二洗干净了身体，提剑站在岸上，一边穿衣服一边叮嘱陈潭道：“这么下去脚程太慢了，这马上就是冬月十五，我先轻装快马到敦煌去接应师尊出关，你看紧了沈佑安。谢娘是个女人，太容易被感情影响，你男子汉大丈夫，要以正事为重，不可轻易激怒沈佑安。若他真被逼急了，卯足了劲要挣脱，我怕你一个人弹压不住他。”
这几句话说的，不软不硬，就差指着鼻子骂陈潭废物小家子气了。陈潭脸色立刻涨的通红，喏喏道：“是，谢师兄我知道了，绝不敢耽误师尊和您的大事。”
沈佑安只来得及听了这么两句，便回到前面继续洗澡，只是心脏的剧烈跳动让他震颤不已。
听谢岚山的意思，他们真的是朝着敦煌的方向一路前进的，而且师尊也确实已经到了敦煌。不对，沈佑安神情一凛，心想：若真的是谢岚山搞出了这一摊事情，他怎么敢到敦煌去见师尊？
谢岚山提到“接应师尊出关”，难道师尊并不是在青城山上闭关清修的，而是来了千里之外的敦煌？或者更极端一些，师尊那边难道出了什么事情？
他一时间心乱如麻。
他反射性想去捏腰间的和光同尘剑，却摸了个空，这才想起来，那把剑已经随着谢娘的一刀沉进渭水之中了。只是不知道九皋兄有没有替我捞起来，沈佑安苦笑着自嘲。
谢岚山要走了，沈佑安眼神愈发幽暗，直接从水流之中站了起来，迈上岸披上衣服。他身下穿的里裤湿透，白色的布料被打成透明，隐约露出里面的肉色来，谢娘连忙转身，心脏砰砰乱跳。
却不料沈佑安直接贴了过来。
他披着一层薄薄丝质里衣的胸膛就印在谢娘的背上。水汽极冷，让谢娘打了个寒战，但是却有一股热气从身后人的胸膛，和自己的心底缓缓升起，蒸腾而上。
沈佑安笑道：“我看不清，劳烦姐姐帮我穿一下衣。”
他就像个不谙世事的孩子，完全不觉得离对方这么近有什么不对，还开玩笑似的，用冰冷的手指去冰谢娘的脖颈。
谢娘一巴掌拍开了沈佑安的手。她呼吸有些急促，按捺了几次，才转过身来，面上不痛不痒地替他系好衣带。突然又想起，碰过自己脖颈的食指刚刚碰过何处，谢娘脸上一下子如同火烧。
沈佑安看不见。他嘴巴里哼着跑了音的小调，眼神放空，瞳孔却明明白白地放在谢娘的脸上。他唇角含笑，就像含笑看着她一样。谢娘突然眼睛有些湿润了，她小心为他系上衣带，披好外氅，眼睛一眨也不眨，深深地看着他。她突然不想让沈佑安的眼睛变好了：“他看不见的时候，眸子里没有别人，只有我。”
反正他现在看不见。谢娘想到这里，胆子也大了一些。她微微踮起脚尖，将自己的嘴唇虚虚地停在沈佑安的嘴唇上方，隔着若有似无的距离，鼻子里闻到的都是他身上清冽的味道，冰冷的，火热的，说不出的复杂，只要轻轻一凑，就能吻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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