裂口的另一头, 是无尽的黑暗与寒冷。
潮湿的水汽无处不在, 却又无处可寻。
裴钰点亮终端灯，在明亮的光线的照射下, 四处都反射出粼粼波光。可伸出手去, 却又一滴水都碰不着。
“聂无影。”裴钰把衣兜里的树苗苗抓出来，“你确定这里是龙宫？”
树苗苗在他手心一晃一晃的，出口的话犹豫极了：“大概……是吧……有龙君的味道呀, 没想到龙君这么落魄，连家都没有了。”
裴钰不想听他啰嗦，反手把树苗苗塞回衣兜，又拿出制式武器, 才缓缓往前走去。
水腥气萦绕在鼻尖, 带着一些泥土的腐臭。裴钰偶尔会踩到一些石块，那些石头落在水中, 被冲刷得看不出丝毫的原型。
裴钰隐隐知道该往哪儿走，可眼前空荡荡的场景，却让他心生犹疑。
树苗苗在他衣兜里动来动去，催他快点。裴钰恍若未闻，依然小心翼翼地慢慢前进。
不知道过了多久，眼前才出现了建筑的轮廓。
那建筑是古老的, 带着光阴赋予的、说不明的残破。
外面不知道做什么用处的石柱倒塌大半, 上面曾经精美的雕刻只看得清大概的模样。墙上四面都是裂痕, 有青苔一类的植物覆盖在上面。
大门已经没了, 它如同巨兽的口, 终日张着。里面没有牙齿，只有一片漆黑。
这里与其说是龙宫，更不如说是一片建筑废墟。
裴钰是到过金竹宫的。
嘉陵江下的金竹宫也很落魄。在失去主人的千百年之中，那座古老的龙宫沉寂在江水之中。它破败而灰暗。
可金竹宫的大阵还在，剥去灰扑扑的假象，它仍然是一座金灿灿的宫殿。
眼前这个建筑，与宫殿两个字毫不沾边。裴钰一瞬间甚至觉得自己找错了。
他又仔细看了看开裂的墙壁与四处散落的石块，才迈步进入大门。
越过腐朽的朱红门槛，水气与腥气突然消散，光线陡然一亮。
“是谁家小崽子不请自来。”聂九的声音从半空传来，“你就这么放心不下他？”
裴钰四处看了看，门后的大厅空空荡荡，哪里都没有聂九的影子：“聂先生，我来找我们司空。”
“哼。”聂九冷哼了一声，“过来吧。”
话音一落，裴钰身前突然凝出一只小海豚。
那只水做的海豚绕着裴钰游了游，在他衣兜处蹭了蹭后，才摇着尾巴往前走去。
裴钰立刻跟了上去。
这龙宫着实从外面落魄到了里面。除了建筑更完好一些，竟连墙上雕花都没有了。甚至还不如倒影里见过的药神宫殿。
那只水海豚明显对聂无影有想法，它在前面游出几米，就回过头蹭蹭裴钰的衣兜。蹭得聂无影从衣兜里爬出来变回人形：“这条鱼真淫.荡！我先走一步了！”
五六岁的小孩子，迈着小短腿飞速跑没了影。
水海豚追了几步，回到裴钰身边，冲裴钰嘤嘤。
裴钰：“……”
“好好带路，别闹腾。”聂九淡淡道。
水海豚游离裴钰，终于老实了。
光秃秃的龙宫并不大，裴钰没走几分钟，就到了一个偏殿。水海豚在殿前转了个圈，消失在原地。
裴钰站在门前，心里却突然无端生出一股惧怕。
聂九打开门俯视着他：“怎么，近乡情怯？”
裴钰深吸一口气，稳住了心神：“聂先生，我们司空怎么样了？”
聂九凝视他一秒，侧身让开：“自己看。”
他这样一让，裴钰立刻就看到了赵雪明。
赵雪明躺在一张光秃秃的白玉床上，他心口不远处飘着一个翠绿的光团，周身不停的闪烁着雷光。
细小的龙鳞更明显了，不仅仅是眼侧，脸颊与手背上也都覆上了龙鳞。
最显眼的，还有额头上的两个小角。那角是肉色的，像是幼鹿的鹿角，小巧圆润，衬得他整个人都可爱了起来。
“龙角……”裴钰心中一沉。
“力量相撞，无处可去。将之上引，就自然生成龙角。”聂九走到赵雪明身边，伸手去触碰那新生的小角，“多可爱。”
裴钰沉默半响，点头应道：“是挺可爱的。”
赵雪明的长相和“可爱”两个字就没关系，可是现在小小的龙角配上他漆黑的龙鳞，裴钰就觉得他萌得不行。
“雷法源自我，水法源自你哥哥。龙珠是坏的，心血浇灌得也不够。诞生的那抹意识肯定是迷迷糊糊、残破不全的。”聂九说，“我总不能让你哥醒过来，看到一条破破烂烂的小龙。”
这就算是他对于掳走赵雪明这件事的解释了。
裴钰没有说话，他目不转睛地看着赵雪明。
他浑身依然在不停的冒出裂口，又在绿光之下愈合。新生的皮肉还没褪去粉色，就再一次开裂。
沉睡的人不知道自己的状况有多糟糕。
旁观的人却难过得鼻子发酸。
“他以前不是这样的……”裴钰低声说。
赵雪明应该高高在上，强大从容。他吸引着光，可天地间的光都加起来，也不及他一个。
他不该无声无息的躺着，对自身的困境束手无策。
“以前？”聂九哼笑了一声，“那个以前，必然没有我，也没有你哥哥。”
裴钰不知道聂九的话是不是意有所指，只能沉默以对。
聂九悄悄观察着他：“怎么？不满意他现在这个样子？”
“没有。”裴钰立刻说，“多谢聂先生出手相助。他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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