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贞之助平常去小学校，往返用不了半个小时，那天却花了一个多小时。在这段时间里传来了住吉川洪水泛滥的消息，国道的田中站以西全都成了大河，浊流翻卷。就是说野寄、横屋、青木等地受灾最严重。国道南面的甲南市场和高尔夫球场都被淹没了，和大海连成了一片。人畜死伤很多，房屋的倒塌严重。总之，幸子她们听到的消息全都是悲观的内容。
贞之助曾在东京亲身经历过关东大地震，知道这种时候的传言往往会被夸大，所以他就举出那时的一些例子来安慰对于妙子的生还几乎半绝望的幸子。他对幸子说：“只要沿着铁道走，就可以到达本山站，反正能走到哪儿就走到哪儿，我要用自己的眼睛亲自去查看个究竟。如果情况确实像传说的那样，就是去了也无能为力，但我觉得不至于那么严重。关东大地震时也是这样，遇到天灾，人的死亡率却意外地低，即便旁人以为十有八九没救了，大都也能获得救助。不管怎么说，现在就哭哭啼啼的为时过早。你就平静地等我回来吧。还有，如果我回家晚了，也不用担心会出什么危险，因为我决不会莽撞冒险的，要是觉得实在走不过去，我就会返回的。”他这样安抚了幸子后，让她做几个饭团子带着，饿了好充饥，还带了少量白兰地酒和两三种药品，放进口袋里，刚才穿长筒胶鞋吃了苦头，他换上了半高腰雨靴和灯笼裤，又出去了。
沿着铁道线走的话，到野寄约有七八里路，爱散步的贞之助很熟悉那一带，经常路过剪裁学校的校舍前面。让贞之助抱有一线希望的，就是如果沿着轨道能走到甲南女子学校附近，说不定就能到达剪裁学校，即使不能到达剪裁学校，至少也可以打听到学院校舍受灾的程度。因为从国营电车线山本站出来，往西走两三里路，正南面隔一条马路就是甲南女子学校，从那里往西走几步路，就是剪裁学校的校舍了，以铁道线为中心的话，它就在轨道南面直径不到一百米的地方。
贞之助刚走出家门，春儿又傻乎乎地跟来了。“不行，这次你绝对不可以跟我去，家里只剩下幸子和悦子，我不放心，你就好好看家吧。”贞之助严厉地叮嘱了几句，把她赶了回去。走了不到百步，他就踏上了电车轨道，然后走了几百步，没有遇到洪水，只有树林两旁的田地里积了两三尺深的水。走出树林到田边一看，只有铁轨道的北面有水，南面和平日没有什么不同。走到本山车站附近时，南边也都是水了，但铁轨道上还是安全的，贞之助在铁道上面走着，并不觉得特别危险或困难。路上时常会遇到甲南高等学校的学生三三两两地结伴走来，贞之助叫住他们打听前面的情况，都回答说这一带没有问题，从本山车站再往前去就危险了，再稍稍往前走一段路，就可以看到前面已是一片汪洋。贞之助告诉他们，自己想去甲南女子学校的西边，他们说：“那一带可能淹得最严重，我们离开学校时，还在涨水呢，这会儿，那边说不定连电车轨道都淹没了。”当贞之助走到本山车站一看，这一带的水势果然很了得。他打算稍稍休息一下，就从轨道走进了车站，只见车站前面的马路上全是水了，正一点点漫进车站里，车站入口处堆了很多沙包和草席包，车站的工作人员和学校里的学生们正轮番用扫帚扫去从缝隙灌进来的水。贞之助心想，自己要是在那里滞留，恐怕也必须帮着扫水才行，所以他只抽了一支烟，又冒着越下越猛的雨，顺着电车轨道往前走。
洪水都是又黄又浑的泥汤子，很像扬子江的水。泥水中还常常漂浮着黑黑的黏糊糊的像豆沙馅儿那样的东西。不知不觉间贞之助已经走进泥水中了，他吃了一惊，这才发现是他散步时走过的田中的小河泛滥了，此时他已走在架在那条河上的铁桥上了。过了铁桥走了没几步路，轨道上又没有水了，但是铁轨两旁的水位却高了不少。贞之助站住脚向前方眺望，眼前的情景，果然如同刚才甲南高等学校的学生所说的“一片汪洋”那样。虽说在这种场合用壮观或是壮阔这类形容词不大合适，可事实上第一感觉与其说太吓人了，倒不如用壮观、壮阔更贴切些，那景象让人茫然自失，而不是望而生畏。
这一带用贞之助的话来说，是阪神之间地势高燥、风景明媚、适于散步的好地方，在六甲山麓朝大阪湾方向逐渐倾斜的南坡上，有田园、有松林、有小河，其间还点缀着古朴农舍或红屋顶小洋楼，而现在这里已变成让人联想扬子江和黄河洪水泛滥的景象了。而且和普通的洪水不同，山洪是从六甲山深处倾泻出来的，因此白浪滔天，浪花飞溅，一浪接一浪地滚滚而来，一眼望去，宛如滚开的水一般。这浊流已经不是河，而是海了——是污浊黢黑的土用波般翻卷的泥海。贞之助站立的那段轨道，犹如码头那样伸入泥海之中，有些地方即将被水没过，时隐时现的。有的地方地基上的沙土已被冲刷掉，只剩下枕木和铁轨像梯子那样浮出来。贞之助忽然看到脚下有两只小蟹在爬，想必是因为小河泛滥，这些蟹也逃到轨道上来了吧。如果此时只有他一个人走在这里，说不定他会就此返回的，幸好在这里也遇到甲南高等学校的学生，得以同行。他们今天早晨上学后一两个小时，由于山洪暴发，中断了上课，于是他们逃到冈本车站躲避洪水，被告知阪急电车不通，又来到县营电车本山车站，谁知电车也停了，所以暂时在车站上休息（刚才在车站上帮着扫水的就是他们）。可是随着水位越来越高，他们也觉得不安，就分成回大阪和回神户的两个组，沿铁道步行回去。这些人都是年轻力壮的青少年，所以感觉不到危险，有一个人倒在水里时，还觉得好玩，大声叫唤起来。贞之助紧跟在他们后面，沿着悬空般的铁轨，在一根根枕木上跳着走，脚下都是令人目眩的激流，好不容易才走过了这段路。“喂！喂！”在水声和雨声中，隐约听到不知哪里传来的呼唤声，抬头一看，几十步外有一辆车抛锚了，同校的学生从车窗里探出头来呼唤他们。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