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五。
顾云谦的手在身侧握紧，声音里像塞了把沙子：“正是先父。”
“呃……”何敬平惊得噎了一下，半晌才问，“那海芙蓉又是谁人摆入寝宫的？”
顾云谦疲惫地摇了摇头，“无从可考。”
“我倒是记得，”何敬平摸着下巴，“那年海外使团进京，负责接待的人是五皇子……”
顾云谦蓦然抬头，面目狰狞。难道是赵承昀？竟然是赵承昀吗？！
何敬平一看忙拉着他安抚道：“你别急。连咱们都不知道海芙蓉和紫金木相克，他个深宫中的皇子怎么会知道，也许只是无意为之呢？”想了想又道，“紫金木和海芙蓉都不是本土的植物，也许连师傅都不知道着药性相克之事呢。”
“先父知道。”顾云谦无力地闭眼。
“哈？”何敬平愕然。
顾云谦眨了眨眼，逼回满眼的水光，缓缓道：“海芙蓉是我们这边称呼，因为从海外而来，花似芙蓉而得名。这植物在原产地，当地语称为梵罗纳。先父在《金石匮要》，那药方下就有一条注文：此物与罗纳粉成剧毒。”
“什么？！我当时以为，”何敬平低呼，“那注文说的是白草根制成的粉呢！谁能想到……”
谁能想到是海芙蓉的花粉？！
“因为白草根别名野罗纳，我们都被先父骗了。”顾云谦咧嘴笑了笑，满是苦涩，“他若不是用此曲笔，只怕这些线索更要被销毁湮灭了。”
连这本仅存的父亲遗作，也是被悄悄隐藏下来，被梁毓无意找到。他一想到说不定真是父亲为留下线索而藏书在瀚海阁中，就克制不住地浑身颤抖。
何敬平乍闻这样的宫廷阴谋，也是惊得脸色青白。他愣了半晌，压着满心的惊惶扶上顾云谦的胳膊，搜肠刮肚地找着安慰之词，“也许……唔，也许师傅是后来才知道的，这条注释也是后面写上去……”说完自己都觉得没有说服力。
顾云谦竭力平复着心情激荡，落寞地一哂，“行了，师兄不必安慰我。”目光中露出狠绝，“我现在只想知道，这方子到底是谁授意先父开的，又是谁把那海芙蓉弄进宫的！”
“啥？”何敬平差点惊掉下巴，抓住他的手急切道：“你是不要命了？！当初你只说要查处师傅受害的真相。如今真相也有了，你给我赶紧走，马上离开京城！”
顾云谦推开何敬平的手，暴躁道：“这不是最后的真相！何况，我答应过归远，要找出这场阴谋的主谋。”他眯着眼哼了一声，“这皇宫可真脏啊。”
何敬平跌足长叹。作，一个赛一个的作！好好的过日子不行吗！
突然又犹豫地看他，“你打算把这个告诉他？你不怕……他如今这身子……？”
“先不能告诉他。”顾云谦摇头。提到梁毓，他的眼神柔软了下来， “等我查出背后那个人，再选时机跟他说吧。”
何敬平耷拉着眉头看顾云谦，简直要愁断肠了。方才跟程侍郎抱怨过，自己是提着脑袋在给太傅大人看诊。好嘛，现在头上又多悬了一把刀！
他忍不住心里暗暗祈祷，师傅您老人家在天之灵开点眼，一定要保佑您顾家的这一根独苗。唔——还有您老的得意门生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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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梁毓穿着白色寝衣，拥被坐在床上，看着和福全站在屋角点燃香炉里的熏香。突然开口道：“最近点的香似乎与以往的不同？”
福全把香片丢入香炉中，回身笑道：“先生病中睡眠不佳，太医吩咐加一味安神香进去。是以香味有变。若是先生不喜，奴才这就换了它。”
梁毓手撑着床边缓缓靠向床头，眼中波澜不兴地点点头，“不用了，点都点了，让它燃着吧。”
他钻进被中，面朝里躺下，“屋里不用留人了。都下去歇了吧。”
福全应了声喏，帮他整好被子，轻声道：“奴才们就在外间，您有事只管叫人。”才放下帷幔轻手轻脚退了出去。
三更的梆子在深巷了敲响，月牙儿惨淡地挂在天边。
梁府的侧门悄然打开，迎接骏马疾驰而来的贵人。他翻身下马时，抖开的披风下露出明黄色龙纹锦绣。
赵承熹把缰绳丢给迎出来的福满，自顾往里走，“先生睡下了吗？”
“先生亥时二刻已睡下了。”福全忙引着陛下往里走，边把白日里梁毓的问话如实禀告了陛下，犹豫道：“陛下，还要瞒着先生，您每夜都过来拜访的事吗？”
赵承熹在门口站定身子，沉吟不语。半晌才轻叹似的道：“先别告诉他。朕自有主张。”
福全应喏，又想起先生今晚问起安神香之事，才要告诉陛下，赵承熹已经推门进去了。他咽了口唾沫，悄悄在外头掩住了门。
为防梁毓半夜里叫人，在屋角点了一盏小灯。赵承熹看着自己的影子被灯光拉的极长，投到了床前的帷幔上，心里又生出一丝凄惶：想不到有一日，自己竟然连面对先生也不敢。
他也曾在深夜反思，当年在欢霄台上，自己也不是非要赵承昀死不可，甚至连那支箭，也没有瞄准赵承昀的要害……
然而，事情为什么会演变到这一步，他百思不得其解之余，只有感叹造化弄人。进而自嘲，连看个心爱的人，都得做得似偷情一般，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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