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七。
康宁宫里，太后一身常服，妆容精致。虽然已是年近五旬，却因保养得当，看着不过四十岁的雍容贵妇。
她端坐在高座上，打量着揖手低眉行礼的梁毓。半晌才慈眉笑道：“归远快起来。哀家记得，以前先帝就时常夸赞你。哀家上次见你，还是在平武年间了。”
梁毓低垂着眉眼，恭敬应道：“承蒙先帝厚爱，微臣心实惶恐。”
“既知先帝厚爱，还奉你为帝师，你又受皇帝器重，拜为太傅，”太后端着青玉茶碗，缓缓撇着茶盖，目光从茶碗上沿投射出，“你可是尽到了教导敦促之责，指引明示之任？”
梁毓心中一抖，密密麻麻地痛开，强自镇定着声音道：“微臣行事有失，未能尽职。确实有负圣恩。臣愿受责罚。”
“唉，哀家传你来，不是要责罚你。而是让你帮哀家，好好劝一劝皇帝。”太后把茶碗放在几案上，看着梁毓道：“这孩子从小就听你的，如今也只有你能劝得动他了。”
梁毓疑惑抬头，“太后所言何事？”
“皇帝今年已经二十又八，别说是皇家，就是寻常百姓家，二十几岁的男儿，家里早就妻妾成群，儿女绕膝了。偏偏他一个皇帝，连个位份高的妃嫔都没有！”
太后越说越闹心，绞着手帕道：“为了给他纳妃，哀家真真是操碎了心。在后宫里哀家劝也劝了，在朝前大臣们该进谏也谏了。没想到……那孩子气性大，如今连进宫给哀家请安都不肯来了。”
她用帕子擦了擦眼角，“归远，这帝王纳后封妃，繁衍子嗣可不仅仅是后宫之事，乃是关系大夏国祚的大事！你一定要劝说陛下，不可再任性行事，这后妃，必须得纳！”
“……”梁毓想起他问过何敬平的问题，小心翼翼问道，“陛下是为何不愿立后？”
“前几年是推搪年纪小。这两年又说没遇到合适的。”太后叹气，“哀家把全京城的高门贵女都摆在他面前了，他还要怎样才合适？”
“高门……贵女？选秀？”梁毓喃喃道，他想到赵承熹就要选秀，心中没由来一阵发堵。
“正是，既然他说画像看不出来，哀家就安排人家姑娘来到他面前。”太后没发现梁毓神情有异，继续道：“十日后的上巳节，哀家要在后宫设花朝宴。遍邀京城里的贵女入宫赏花听戏！”
她逼视着梁毓，决然道：“三月二十就是万寿节了。哀家想在这日子前定下后宫人选，也好趁着那日风风光光地昭告天下。因此太傅大人，你要帮哀家劝说皇帝，务必要选出一个中意的来。”
梁毓醒过神来，压下那点酸涩，沉静问道：“敢问太后，陛下可有中意之人，或是您心中是否有人选？”
“唉，若是他肯与哀家说，哀家也不必愁白了头。”太后叹道，“哀家倒是有几个可意的人选，但也得皇帝点头啊。这事就交给你了。”
她让侍女把一张花笺交给梁毓，“立后事关国体，最好能在这几个中选，其他的只要他肯看上哪家的姑娘，若是封妃的，纵使门户低些也无妨。”
说罢想想又开始心伤，“大夏开国以来，哪有皇帝年近而立还没立后的。这事若办不好，哀家百年后也无颜去见先帝啊。”
梁毓扫了眼花笺上的名字，那酸涩又没由来漫上心头。他强打精神，恭顺应道：“微臣遵旨。”
“哀家大肆操持这个花朝宴，也不是只为了皇帝一人。”太后见梁毓应下，心情大好，又端起茶碗喝了一口，和缓笑道：“难得全京城的大好姑娘云集于此，届时会让皇帝盛邀京中的适龄儿郎，聚集在太液池畔，若是有哪家少年慕艾，少女动心的，哀家也可以为他们赐婚嘛。”
梁毓神思恍惚，木然应道，“此举甚好，太后有心了。”
太后笑容和蔼，倾身看着他道：“归远也是独身一人，上巳那日，你也好好相看相看，选一个可心的人儿，哀家就为你做主了。”
梁毓一惊回神，连忙恭谨地谢过：“多谢太后厚爱，臣……未曾思量过此事。”
太后坐直身子，抚弄着手上的金镶玉镯子，漫声道：“你也不小了，家人又不在身边。总需要有个人陪伴才好过日子。这么蹉跎岁月，也徒增烦恼。不说别的，你如今若是已娶妻，外头那些混账话，自然也编排不到你头上了。”
梁毓如遭当头一棒，脸色变得煞白。他缓缓地低下头去，涩声应道，“微臣明白。上巳那日，定当好生，寻觅佳偶，缔结……良缘。”
太后终于满意了，让宫人送梁毓出宫。
梁毓从康宁宫出来，信步穿过御花园，正看到太液池边柳枝吐绿，鲜花绽放，果然一片大好春光。
然而他看在眼里，那红的花绿的叶也是满目荒芜，他心生茫然，躬身自省，怎地自己的心态如此荒凉。
“……蹉跎岁月？”他苦笑着喃喃出声。
是啊，虽然年少成名，不过在官场沉浮两年即被平武帝雪藏，几年之后遇欢霄台事变，自己狼狈离京，再回京已是五年后，本以为能在皇帝支持下推行变法，眼看着开局良好，却最终可能因一人之私而功亏一篑，连未娶妻也成了用来攻击陛下的把柄……
如今自己已三十又四，半生已过，却未得寸功。甚至连家也没成，在别人眼中，可不就是蹉跎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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