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华宫里，赵承熹满连阴沉地看着墙上案上摆满的仕女图，冷冷地对石砚道：“还有多少？这是要把全京城的适婚女子都送进宫里吗！统统给朕拿出去烧了！”
石砚低着头不敢动，嗫嚅着道：“陛下，这是太后老佛爷送来的……您不看僧面看佛面……”
赵承熹眼中狠厉，一字一句道，“那就送去太后的佛堂，她想留哪个女子，就挂哪个女子的画像好了。”
“陛下不可！”石砚吓得噗通跪了下来。
“陛下慎言。”门外同时想起梁毓的声音。
“先生？！”
赵承熹惊喜出声，往外迎了两步，转头对石砚喝道，“这些先给朕撤了！”他拉着梁毓的手进了正殿，欢喜道：“怎地入宫来了？你身子不好，有事让福满他们通传一声就是。”
梁毓挣脱他的搀扶，双手交叠额前，躬身行了个标准的君臣大礼，“臣，梁毓受太后之命进宫，特来规劝陛下。”
赵承熹的声音瞬间沉了下来，“那先生要规劝我什么？”
梁毓在心里叹气，这小雏鸟是真生气了。
一路过来时组织好的语言都说不出口，他委婉问道，“男子二十及冠，本应成家立业。陛下今年已近而立，却为何还不愿立后呢？”
赵承熹目光灼灼地看他，反问道，“先生今年已三十又四，为何也没有成家？”
这话又如一记闷棍，打得梁毓几乎一个趔趄。
他捂着胸口缓了片刻，苦涩的笑容在嘴角缓缓漫开，“微臣半生漂泊，功业难成，实在耻言成家……”
那落寞的神色赵承熹看得心疼，才想开口安慰：“先生……”
梁毓已继续正色道：“只是陛下，您身为帝王，本就身负国祚，皇家子嗣乃是天下大事，又岂能与凡人之家并论？”
赵承熹愤怒地一甩袍袖，吼道：“子嗣，又是皇家子嗣！这赵氏皇家又不是只剩朕一人！朕不让这赵氏江山在朕手里断了就是，何来这么多废话！”
“陛下！”这话吓得满堂宫人都呼啦啦跪倒在地。
赵承熹胸膛剧烈起伏，呼呼喘着粗气。良久才看着眼前乌泱泱跪着满地的人，无力地挥了挥手让宫人都退下。
待殿里只剩下那君臣二人，赵承熹走到还跪着的梁毓身边，俯身屈指挑起他的下巴，黑沉沉的眼眸中，是隐忍而热烈的火光。
他哑声问道：“先生给我一句准话，劝我立后，是因为太后授意，还是您的本意？”
梁毓觉得那灼灼目光一直烧到他的心里去，让他呼吸都困难起来。他以手撑地稳住摇晃的身子，稳着声音道：“这是太后之意，也是——臣的本意。望陛下以国体为重，莫要再孩子气。这是您的责任，身为帝王的责任。”
赵承熹眼中火光愈盛，声音却变得冰冷，“您知道今晨朝会上，那些劝朕立后的臣子，朕是怎么处置的吗？”
梁毓心中重重一跳，失声问道：“您是如何处置的？”
“十数人在泰和殿外跪着呢，若是不收回谏言，就自去杖刑司受十棍刑杖。”赵承熹扯了扯嘴角，靠近他耳边轻声道：“太傅大人莫非也想去陪他们……您这身子骨可受得住那刑杖？”
梁毓只觉得一颗心如坠深渊，那种高空坠落的眩晕失重感让他几乎跪不稳身子。他咬着舌尖强行拉回些许神智，目光镇定地回视陛下：“那么，臣自请去泰和殿外，跪求陛下立后纳妃。若陛下不收回成命，则宁可与众臣同受杖刑！”
赵承熹顶在梁毓下颔的手都颤了起来。
梁毓看着陛下眼中的火光越盛，然而在那烈烈怒火中，却有深寒的愁绪从眼底升起，如寒冰风雪，交织对抗，激烈得整个身子都颤抖起来。
梁毓看得心惊，只觉得立于危崖上面对滚滚怒涛，层层雪崩。直压得他喘不过来。
然而他撑起脊梁，跪直身子，沉静道：“自古谏文不定罪，言官不上刑。若是陛下非要违祖训，施倒行，也是臣教导不力之罪，臣请此刑罚，自臣以始。”
“好！朕就如了你的愿！”赵承熹猛地放开梁毓，大袖一甩，扫过梁毓，指着门外嘶声道：“你现在就去泰和殿外跪着，几时想清楚了几时来见朕！”
梁毓被衮袍宽大的袖子扫得翻跌在地，揪着心口不住地咳嗽。他压下满口血腥，半晌才慢慢撑起身子，艰难地站起，对着赵承熹的背影行了君臣之礼，“臣，遵旨。”踉跄着走出了重华宫。
赵承熹回身看着梁毓蹒跚的背影，眼中满是血色，猛地大叫一声，把面前所有的画像撕得粉碎！
天边乌云阴沉，春寒料峭的风刮过空旷的大殿广场，十几个大臣分三排，垂首跪在殿外。
边上一个言官低垂的视野中，出现一对藏青色步云官靴和绛红滚金边的袍脚。他抬头低呼，“梁太傅……”
梁毓微微一笑，撩袍跪在他旁边，“本官陪诸位一起。”
那言官还没回应，立刻有官员冷笑道：“不需你来此惺惺作态。圣上至今没有纳后，还不是被你这狐媚惑主害的？”
傍边也有人严词斥道：“吾等不屑与奸佞为伍，你自跪你的，别坏了吾等名声！”说罢往旁边远远挪开去。
其他人纷纷附和，鄙夷着往一边移开。
梁毓的身子像被压弯似地晃了两晃,用手撑住地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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