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二十。
赵承熹吓傻了，好半天才颤颤巍巍地伸出手去，哆哆嗦嗦地放到梁毓鼻端下。慌乱之下却什么也感觉不出来。
他把人一把抱起，紧紧搂入怀中。却感到那人似一汪春水般浑不着力。他慌得对着外面大喊：“太医，快宣太医！叫何敬平马上入宫！”声音已经害怕得变了调！
何敬平是被皇帝的贴身侍卫夹着快马送进宫的。
他一路疾驰来到重华宫时，还纳闷着陛下身体一向康健，怎地今夜会十万火急召他。进得宫殿，他立刻感到气氛压抑，石砚亲自在殿前等着，见了他惶急地迎上来，低声道：“请何院正速来。”伸手拉着他的胳膊就往里带。
何敬平跟着小跑进去，心下暗觉不妙。然而转过内殿的屏风，却看到陛下好端端的坐在床前！
当他转而看到气若游丝的躺在龙床上的人时，才明白自己这一路拼命奔跑，还真是不冤，只怕自己慢一步，那人都有可能断气。
他急忙去取针灸包，想着先把人救醒再说。他解开梁毓的中衣，一眼看到那深深浅浅的痕迹，眼睛蓦地睁大，脑中嗡地一响，热血直冲头顶。忙碌的手就这么停住了。
赵承熹在旁看着，心下着慌，颤声催促道：“何卿……还在等什么？还不快救治？！”
何敬平深吸了一口气，后退两步，对着赵承熹跪下，道：“微臣需问明白陛下之意，才好斟酌行事。”
“你要问什么？快救人啊！”
“微臣需要知道，陛下是想要如何处置太傅大人。”
何敬平低着头，语音已失了平时的和缓,干巴巴地道：“陛下若是想让太傅安静地去，臣下只需扎一针于天灵穴，他便可无知无觉地永久睡去。”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赵承熹神情剧震，似没有听懂。
“您若是还觉得心有不甘、不够爽快，不想太傅大人死得太痛快，”何敬平没看皇帝，自顾自往下讲道，“则臣可以施针吊住他的性命，保他两日内不断气，陛下还能再折磨他二十四个时辰……”
“住口!”赵承熹失声吼道，面目狰狞看着何敬平，“朕要你救他性命，要你保他安然无恙！”
何敬平缓缓抬头看着皇帝，被赵承熹盯得心底发毛，却还是不改语气冷硬，“唯有这点，请恕微臣做不到。”
他话音刚落，就被皇帝抓着衣领提了起来：“你说什么？！他人到底怎样？”声音竟然微不可查的发着颤。
何敬平不知哪里来的勇气，直直看着赵承熹，一字一句道：“陛下您心下明白，太傅大人这多年来病体缠绵，早已是气虚血弱，精元涣散。本来一直靠珍贵药物吊着，并他心中一股与天挣命的精气神撑着。就这样，能得几年寿元还不好说。”
“如今陛下如此待梁大人，是要断了他的精气，拔了他的命根。”何敬平心中带气，却不敢过多显露，只把情况往恶里说，“他受此磋磨，即使救得了一次，也断难救得了二次。所以微臣想请示陛下，到底该给太傅大人一个怎样的了断？”
赵承熹瞪大眼睛看着何敬平，好似被一个霹雳劈到，脑中一片空白，好一会儿才似乎听明白他的话。他失神地后退几步，脚下发软，坐倒在地。
他的身子如坠冰窟，浑身剧烈地打起摆子，就好像他七岁那年落入冰湖。那时他也是感受着如此刻骨的冷，然而当时眼前有那人温和的眉眼，有他轻柔的安慰，有他有力的支撑。那双清瘦却坚定的手，最终把他从这冰冷中，拯救了出来。
可是今日，他再次陷入那样冰冷的灭顶之灾……却是因为那个能救他出寒潭的人，可能就此离他远去了……
他耳边有宫人们慌乱的声音，却遥远得听不真切。身子被人七手八脚地扶起，却好似一摊烂泥似的全不着力。直到他鼻子人中处一阵剧痛，他才回魂似的猛地一抖，急切抓住他面前何敬平的手，嘶声道：“你救他……我要你救他，我要他好好儿的……朕命令你务必救活他！”
何敬平绝没想到，那几句气话竟然引起皇帝这么大的反应。忙俯下身子恭声应道：“臣明白了……定当尽力而为。”
他往梁毓身边去时，悄悄揉了揉方才被皇帝抓着的手腕，上面被捏出两道深深的淤痕。他在心底叹气，陛下这心思做不得假，却为何偏偏把人往死里逼呢？
陛下虽是天子，却不是阎王，管不了生死；自己是大夫，却不是神仙，治得了病，救不了命啊！
赵承熹呆呆地站在一旁，看着何敬平忙碌，一颗心飘飘荡荡地落不到实处。他身上一会儿冷一会儿热，仍在不停地打着摆子，双手握紧，指甲深深扎进掌心，抠出了鲜血也不自觉。
石砚悄悄上前，“有何太医和老奴在这里守着，陛下先下去眯一会儿吧，这都快四更天了，转眼又到上朝的时辰……”
“……朕就这里，哪也不去！”赵承熹恍惚了一会儿，似才听懂石砚的话，他疲惫地摆摆手，声音哑的不成样子，“若是先生不醒……今日罢朝。”
石砚动了动嘴唇，最终还是暗叹一声，退了下去。
更漏一点一滴过去。又有小内宦大着胆子上前，在赵承熹耳边轻声说了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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