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二十四。
“先生，您不要这样……”赵承熹心头流血，双手在身侧握得指节发白。
“陛下……”梁毓的身子晃了一晃，在何敬平的扶持下才跪稳了。
他提着气道，“圣上万乘之尊而探病臣下，乃是臣下的无上荣光。臣若坚辞不受，未免太不识抬举……今圣驾降临，臣当焚香沐浴，盛装朝服相候，还要命福全福满摆全整套仪仗，恭迎圣驾，方合乎规制。”
赵承熹狠狠闭眼，咬紧牙根才忍住眼中的泪意。他的先生，从来知道，如何逼他就范，怎样才能让他痛彻心扉。
他哑声道，“好……都听你的，我这就走……先生你好好保重。”
他缓缓转身，脚步沉重的往外走去，连后背都微微佝偻起来。
何敬平看着那明黄的背影一步一挨地出去，心里也沉甸甸的，几乎要同情起陛下来。那句诗词怎么说来着？
……多情却被无情恼。
他正做着无谓的感叹，忽地手臂一沉，忙低头看时，就见梁毓已软倒在他怀里，揪着心口费力的喘息。
“哎，刚叫你别折腾……”他话音未落，梁毓的身子一颤，把方喝下去的药又连本带利的全吐了个干净。
何敬平：“…………”
得，这下好了，什么孽缘痴缠，多情无情的，都说得明明白白，还得干干净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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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又过了几日，梁毓清醒的时辰才渐渐多了起来，也终于能进一点药食。只是精神仍是极差，一日里倒有大半日昏昏欲睡。
人就算醒着时，也不似往日那般拿着本书，而是让福全翻出年前生日里，陛下送来的那些画得乱糟糟的旧涂鸦和面人。却也不看，只拿在手上发呆。
这日，何敬平给他请了脉，随口说道，“你整日里只喝药，不吃饭也不行，人还是得靠五谷杂粮养着。还有啊，你府上那两个御厨，就这么闲着太可惜了。”
梁毓微微一笑，“你想吃什么，只管告诉福全，让他们去安排就是了。至于我，”他看定了何敬平，缓缓道，“我想吃点桄榔羹。”
何敬平僵住：“…………”这人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还是……他已经察觉到了什么。这么一想，何敬平只觉得眼前人真是成精了，似乎什么都瞒不过他那双眼，那颗心。
他长吁出一口气，索性拖了把椅子在他榻前坐下，拉开“说来话长”的架势，“本想等你身子再养好一些，才跟你说的……”
他把顾云谦这几个月来所查的信息，从海芙蓉和紫金木，到发现平武帝中毒速度过快的蹊跷，以及他们所存的疑虑，都一股脑儿地跟梁毓说了。
梁毓静静听着，脸上一片木然，身子却不住发抖，而且越抖越厉害，最后连坐也坐不住，伏倒在榻上揪着心口一阵紧似一阵地急喘。
何敬平赶忙把他扶靠好，取出针袋对着平惊止喘的穴位扎了上去。半晌见他渐渐缓了过来，才擦了把汗，懊恼道，“本来就是怕你受不住，才不敢说的，谁知还是……”
“若不是之寒出事，你定然也不会说。”梁毓轻喘着道，“你告诉我……之寒，到底怎么了？”
何敬平叹了口气，拿出那个粗瓷药瓶，“他失踪了。”
梁毓抓着何敬平的手一紧。脸色又白了两分。
他强忍着昏眩，拿过那瓷瓶，在指尖摩挲着，半晌轻声道，“是陛下……”
何敬平：“……！”
梁毓挣扎着起身下床，“我要进宫。”
何敬平忙伸手扶住他，“你这身子怎么进宫？！就算你去了，难道还能就这么问陛下要人？”
梁毓甫一站起，就眼前发黑，脚软得迈不开步子。他靠在何敬平身上缓了许久，才喘息着道，“你们想不明白的关窍，我知道答案。”
何敬平：“…………？！”
难道这人是想跟皇帝讲条件，威胁陛下？！
赵承熹在御书房里批着奏折，忽听门外伺候的石砚惊呼道：“太傅大人，您怎么进宫来了？身子可好些了？”
赵承熹把手上朱笔一扔，快速站了起来，往外奔去，还被椅子绊了一下也顾不得。他奔至门前站定，却见梁毓一身朝服站在廊下，紫红的官袍下瘦骨支棱，脸色如霜似雪，却仍是姿态挺拔，凌然傲立。
他见了赵承熹，双手交握举于额前，躬身行了个君臣相见的正礼，“微臣冒昧觐见，实是有要事恳请陛下。”
这个礼终究没能行完，就被赵承熹一把扶起，“先生多礼了！您身子不好，有什么事告知一声，我去您府上就是。”说着把梁毓扶进房中。
梁毓在御书房中站定，左右看看。赵承熹立刻把人都遣了出去，殷殷看着他道，“先生有何要求，尽管说。”
“臣下所求，关系重大，还望陛下恩准。”梁毓撩了袍襟，又要跪倒。
赵承熹一把他托住他，脸色骤变，声音已微微发颤，“难道，先生您……您要请辞？”
梁毓垂下眼眸，“非也。”
赵承熹松了一口气，放松道，“只要您不离开我身边，你要求什么，我都准了。”
梁毓抬头看着他，一字字缓缓道：“臣请陛下，放过顾云谦。”
赵承熹眼瞳猛缩，随后转开了目光，走到桌前不自在地道，“我不懂先生说什么……朕几时动过顾云谦？”
“平武十七年九月，先帝感染风寒。十月，五殿下授意太医院正顾曜进献‘紫金木丹方’。十二月，由六殿下在北境寒地砍伐千年紫金木，取得木心入药，进献给陛下，赢得上下一片孝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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