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五。
“陛下，太傅梁毓用人不问才能，维亲举用，却招致祸乱当地，却是有真凭实据的。”吏部侍郎陈慎举着一沓折子出列，“这些是提交吏部，弹劾湖州府凌州知州魏远桥的奏报，桩桩件件都是魏知州在凌州县欺民霸市，侵吞良田，致使民不聊生之举。甚至差点激起凌州民变。”
他铿锵出言：“而这魏远桥所作所为，俱是梁太傅授意，奉他之命行事！”
“什么？！”梁毓听到魏远桥之名时，已是心中一跳，后面的话如一记闷棍打在头上，让他眼前一片昏花。
他强打精神应道：“那魏远桥与本官虽有师生之谊，也不过是去年我为主考官，他为探花郎。他远赴凌州上任，也不是本官委派，何来授意一说？”
“敢问太傅，”陈慎举起一本折子，大声道：“若非你之授意，他怎能凭着你的一枚玉佩，而侵吞凌州乡绅良田三千倾，强购当地粮商五万石粮食，还征课重税，激起民怨，差点酿成当地暴、乱惨祸？”
“玉佩？什么玉……”梁毓疑惑道。
陈慎冷笑，“正是太傅大人您给他，让他在外胡作非为的信物。您是贵人多忘啊。”
那枚在琼林宴上，送出去的玉佩！
梁毓心中一紧，似有只大手狠狠捏住□□，一时痛得说不出话来。
他想起年前许明忠来拜访时，跟他偶然提到的魏远桥行事，心中多日的坚持轰然倒塌。此人果然为了变法急功冒进，却不想竟然酿成大祸！
而自己，竟然还无意起了推波助澜的作用！
他扶着额头摇摇欲坠。
赵承熹看在眼里，按在扶手上的手骤然抓紧，差点就要起身离座，用了极大的毅力才让自己定在龙椅上。
梁毓定了定神，稳住身子，于殿中双膝跪下，朗声道：“魏远桥作奸犯科，本官奏请速派有司押解京城待审！既然本官与此案有涉，吾愿解冠待罪，随时接受大理寺和吏部查询。臣相信，是非忠奸自有司法决断！”
说罢把笏板放于身侧，抬手解下头顶玉冠，只留素发简簪，缓缓伏下身去叩了一个头。
“还请陛下下旨，严查此事，惩办恶人！”殿下百官齐呼。
赵承熹眼中通红，用力抠着扶手上的龙头雕刻，良久哑着声道：“此事着大理寺卿全力核查，前往凌州提魏远桥回京会审。此案未决前，太傅保留原职，从今日起居家待询。”
“陛下——”有官员还要再说，赵承熹断喝道：“此事已定，无需赘言！退朝！”
梁毓从地上直起身子，平静的目光对上赵承熹痛苦的眼神，他淡淡应道：“臣，遵旨。”
赵承熹差点克制不住，要下去亲手扶起梁毓。然而他忍得浑身颤抖，却只能默默地走回内殿。
此时他对梁毓做出的任何举动，只会成为言官口中抹黑梁毓的一笔。
梁毓撑着膝盖缓缓起身。他眼前发花，脚下发麻，不由得踉跄了一下，被一双手扶住了。
他抬头温和微笑：“致和，多谢了。”
程硕眼中满是关切，歉然道：“陛下禁您的早朝，也是让您暂避风头，不必来听那些人的呱噪。您别难过。”
“我知道。”梁毓笑道，“我能理解陛下苦心。我若继续立于朝堂，只会让他更加为难。”他轻声叹道：“即使身为帝王，也总有些不得已……若经此事，他能学会这点，也是好的。”
程硕无言，半晌才道，“我送送老师。”
梁毓摇摇头，“我想随意走走，致和请自便。”
程硕立刻道：“学生陪您。”
梁毓默了一默，点头应允了。两人缓缓走出了泰和殿。
他俩前脚刚出了宫，后脚赵承熹派下的内宦就过来找人了。
“已经出宫了？”赵承熹回身，“给朕追回来！”
那小宦官应下刚要去，又被陛下叫住，“不用了，朕亲自去他府上。”
然而他才走出重华宫门，就被石砚斗胆拦下了，“陛下，今日十五，您要去康宁宫陪太后用膳呢。您这个月已经拒了太后的几次传膳。今日可不能再缺席了啊！”
赵承熹握紧双拳，半晌才对恨恨道：“更衣，去康宁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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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毓和程硕走在京城街头，路边是熙攘的人群和嘈杂的人声。
然而程硕却觉得，梁毓一身萧索，那清冷孤绝的气息，与这热闹的烟火气格格不入，那股清凌凌，冷冰冰的气质，连二月春风也只能绕道走。
他只敢默默地陪在身边，连搭讪也不敢。
走了一阵，梁毓似乎意识到冷落了他，转头对他柔和笑道，“劳驾你陪我在这发闷，可苦了你了。”
程硕看着那清澈的眉眼，第一次觉得自己多年在官场练就的口才，毫无用武之地。他犹豫半晌，也只笨拙地安慰道：“先生不必太过挂怀，所为清者自清……”
梁毓淡淡笑了笑，“我又何尝不知。只是我一直自认为人清正，行事谨严。却不知何时竟然树敌良多，官场中得罪了这么多人。我却不知，与他们有何怨仇呀……”
“不是！并非如此。”程硕急急道，“皎皎者易污，峣峣者易折。那些人只是，只是……”后面的话，却说不下去。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行高于人，众必非之。自古莫不如此，连安慰都显得空洞苍白。
梁毓展颜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多谢你……”话未完，路边有几个孩童追逐着奔跑了过来，差点冲撞了他们。两人忙往边上让了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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