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元来到京城的时候, 又下了雪, 好似初雪过后，雪就没有停过。
他拍开肩上的雪, 向前来送旨的太监走去，落落行了一礼，“公公。”
高瑛将黎元不动声色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 面上浮起笑，“想必这就是黎元黎大人了。”
宫里呆惯了的人, 脸上的表情总是切换自如。
黎元也笑, “公公冒着风雪来到此地给在下传旨, 在下何德何能。”
高瑛将手中的圣旨捧到胸前，唇角扬得极高，眼睛却垂下，带着几分熙和的倨傲，“黎大人客气了, 您是皇后娘娘的旧识，怎么说都是要珍重迎接的。”
提到皇后娘娘，黎元脸上的笑容一滞，到底都是人精, 很快缓和了过来，“劳烦公公了。”
高瑛展开圣旨, 音调不自觉地提高, 尖利刺耳。
“着, 纪国使臣五日后, 与各国使臣一同，献上岁贡。”
五日……使陆云瑾的兵马到达京都，绰绰有余。
黎元敛眉躬身接旨笑道：“谢，陛下。”
双手接到明黄圣旨的那一刻，黎元听到高瑛压低了的声音，“黎大人，皇后娘娘想同您见上一面呢。”
黎元的手掌不自觉捏紧手中的圣旨，因为垂着脸，没人看到他的面色，“有劳公公。”
京都生意最好的酒楼里，一桌一桌围满了人，每一个桌上都有一个铜造的小锅，锅内鲜红的，奶白的汤正在咕嘟咕嘟地冒着泡。
食材的香气，汤底蒸上来的雾气，萦绕在这座不算很大的酒楼里。长衫短袄的古人围城一桌，欢笑着讨论家长里短或古今大儒，嬉笑吵嚷，喧喧嚣嚣，热热闹闹。
这是人间，这是百态，这是红尘。
纪纤从最顶楼的一层厢房窗子中探出头，又很快一只手被拉回去。
“用膳就用膳，好好地探头出去做什么。”
顾隋时看着纪纤碗中那块红红的肉，又皱起了眉，“吃的这样辣干什么？”
纪纤白了他一眼，吐吐舌头，“这是火锅的灵魂。”
顾隋时没听过火锅这个词汇，左不过她的口中的新鲜词极多，不少这一个。也知道纪纤所指的火锅是他们正在吃的菜式。
他伸手，拿过纪纤的碗，将她碗中的肉在一碟清水中涮了几遍，直至其上的辣椒油消失。
推到纪纤面前，“好了。”
“……”
纪纤咬着筷子无语地望着顾隋时，吃个火锅都管来管去的，要不要这么不人道啊？
此时门外传来一阵敲门声，“老爷，夫人，黎大人来了。”
纪纤眼睛亮了亮，放下筷子，“快请进来。”
黎元这个少年，她在越上城的时候便颇有好感，那种对干净少年的好感。
顾隋时盯着面前滚得咕嘟嘟的锅，心底有几分烦闷，他常常冷着脸，故而别人也看不出什么情绪来。
哼，不就是见一面的事情，随意寻个地方不就好了，何必还来这个酒楼里？
若是那个黎元敢坐下来同他们一起用膳，他就用以下犯上的理由把他扔出去。
纪纤招呼着翠罗上碗筷的时候，翠罗瞥见雾气缭绕中，陛下的脸好像又臭了一分。
于是她轻声提醒道：“娘娘……这不合时宜。”
纪纤愣了愣，反应过来翠罗的目光是看向顾隋时。
她心下了然，身子靠过去，在他脸上吧唧留下一个吻。
满室伺候的人傻了，皇后娘娘平日里竟然如此……热情。
也无怪陛下这般宠爱了。
顾隋时轻咳一声，终于出声，“进来。”
得了命令，门外站着的少年走了进来。黎元一身黑色的皮袍子，眉清目秀，脸上的少年气也少了一些。
“黎元参见陛下，皇后娘娘。”
他下跪行礼，几乎不敢多看纪纤一眼，物是人非。
她本应该是纪国无忧无虑的小公主，而如今，却被大周皇帝困在京都的皇宫里，不得自由。
纪纤撑着下巴，语气轻软开口笑道：“许久未见你了，平身吧。”
“纪国现如今如何？”
纪纤看着他的目光心底不由得暗叹，她本不该将黎元牵扯进来的。
黎元很快站起身回答，“自您入了皇宫之后，王后娘娘每一日都在念着您。”
他顿了一顿，“除此之外，一切都好。”
纪纤沉默了一会，她本不是纪国的公主，借着黎元的力量出逃，已经心有愧疚了。
“皇后。”
顾隋时一声冷淡的皇后将她的思绪拉回，她还未来得及应答，他修长的大手便将她手中的帕子扯了过去。
纪纤回头看他，只见他不紧不慢，捏着自己的帕子擦了擦左脸上的一个泛着油光的唇印。
“……”
黎元自然也看到了，面色白了又白，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攥起。
纪纤深吸口气，火锅鲜辣的气息涌入鼻腔，似乎还有点酸味。
“黎大人远道而来，一路奔波劳累。我思念故国之人，如此急切地召你来倒是我的不对了，想来还是先送黎大人回驿馆歇息吧。”
她笑了一笑，挥手唤过翠罗，“翠罗，把我备的礼送到黎大人的驿馆，顺带，替我送送黎大人。”
黎元望着她面上的笑容，突然觉得有些刺眼，他垂了垂眼，“臣，多谢皇后娘娘。”
翠罗将黎元送到门外之后，二人并无交谈，直到了驿馆，翠罗将礼物递于黎元的随从时，方才极低极轻地说了一声，“上贡之日，拜托黎大人了。”
黎元一路上紧紧攥着的手松了又紧，“多谢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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